第十章 牛場(2)
我的頭暈眩了,嘴裡是難聞的味道。我感到我被做到一個套子中,這些事情決不是偶然的,而是有人精心設計的。我不知道陰謀的目的是什麼,但認定這絕對是針對我,也許還包括趙陶陶。那個架著我左胳膊的漢子說:「你別在意,黃先生是好心,他聽說你們要來,特別殺了牛想款待你們。」我想說,晚飯千萬不要出現和牛有關的任何東西。可是,已經晚了。我聽到院子里傳出趙陶陶撕心裂肺的哭聲。廚房在院子正房右側,位置很不起眼。但走進那扇黑乎乎的門,卻會發現它的面積並不小。屋子的左邊是一張古舊的桌子,上面放著很寬很大的案板,桌子旁是水缸。屋子的正中牆邊堆著雜七雜八的柴草,而屋子的右側,則是一口巨大的柴鍋。趙陶陶就是在這間廚房裡哭的,哭的原因是,他看見了柴鍋里煮著的碩大無朋、皮開肉綻、暴睛凸目的牛頭。那張呲牙裂嘴面目猙獰的牛臉正好對著剛剛走進來的趙陶陶,把趙陶陶嚇得魂飛魄散,他站在那裡雙腿哆嗦,褲子都被尿濕了。我像瘋了一樣掙脫開那兩名大漢,跑過去抱住趙陶陶,沖著站在一邊的趙滌青大聲喊:「你為什麼要帶他到這裡?」趙滌青說:「他不應該怕牛的。我不帶他來,他會一輩子都害怕牛。」趙陶陶發現了我身上的污血,他哭得更厲害了。趙滌青跨前一步,用命令的口氣對我說:「你放開他。你這樣會嚇著孩子的。」嚇著孩子的是趙滌青,現在他正把這個責任兜頭扔到我身上。我站起來,對趙滌青說:「你是混蛋!」「我不是。」趙滌青在和我的對峙中少有地強硬起來,「你從來不喜歡釣魚的,今天你是怎麼了?」「你不愛我是嗎?我早就看出來了。」我沒有後退,而是挑釁地看著他。如果現在服軟認輸,那麼今後我就會永無出頭之日。「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折磨我,都是為了對我嫁給你進行報復。你要摧殘你的兒子,真正的目的是摧殘我!」趙滌青居然古怪地笑了起來。他對我說:「你一定是不正常。你總覺得別人是在害你!」趙陶陶在我的懷裡打起了嗝兒,眼看就要暈厥過去。我不管,我一定要這場戰鬥的勝利。小黃從門外躥進來。他站到我們中間,說:「何必呢何必呢,一家人不要吵架。都是我不好,沒有安排好朋友。」因為我的反對,晚飯沒有上任何和牛有關的東西。在這個荒涼之地,小黃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吃食,他讓廚房燉了只雞,由於時間太短,雞肉根本就沒有煮爛,所以放在那裡沒有人吃。還有一條巨大的清蒸黑魚——那條魚太老了,魚肉有一種口香糖嚼爛后彈性與質感,味道很不好。剩下的唯一可吃的,就是一盤炒雞蛋和一盤青蔥豆腐。趙滌青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吃多少東西,只是哄著趙陶陶吃了半碗麵條。他好象很生氣,彷彿是我攪和了這頓本應該很豐盛的晚餐。而趙陶陶呢,折騰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吃了點東西后就開始打瞌睡。我和以前許多的夜晚一樣,守著一瓶酒。我的身上已經換上了小黃找來的一身女人的裙子。這裙子很時髦,是掐腰的長裙,質地則非常高檔。它的主人應該是富有的、高貴的。我猜想,長得這麼不堪的小黃,怎麼會有這樣的藏品?難道他有一個一直隱藏在幕後的有錢的女朋友?我也沒有話,醉眼朦朧地看著對面的懷抱兒子的趙滌青。我多麼希望他只是一個慈父,一個體貼人的丈夫。可惜他不是,他把一輩子的精力都花在調查那些奇怪的事情上,一定要弄懂他為什麼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其實,有很多事情是根本弄不清楚的。你可能被什麼東西黑了,但你卻不知道是什麼黑的,為什麼偏偏要黑你。作為一個男人,應該大度一點,想不通就不要想,省得掉進坑裡就再也出不來。生活本來就沒有什麼邏輯的——可他不,這個人完了,永遠都會生活在他的陰影里。小黃在我們飯桌旁陪了一會兒,看見沒人說話,就訕訕地出去了。我知道他可能是想勸,但最終也沒說,怕自討沒趣。我們就這麼呆著。趙滌青嘴裡慢慢哼出了小曲。這曲子哀婉悲涼,斷斷續續,聽著讓人心裡發酸。我沒有制止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我喝的是紅酒,這酒是我們從城裡帶來的。恍惚間,我感覺這樣的氛圍很好,好象又回到了過去。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趙滌青走到我的身邊,問:「你還不睡嗎?」不,我不睡,讓我在這種感覺中再沉浸一會兒。趙滌青像個影子一樣,抱著趙陶陶消失了。屋子裡悶得很。我拿著酒瓶站到院子中。夜色清涼,好象是剛剛下過雨。我凝神細聽,好象聽到了一聲又一聲的嘆息。這些嘆息聲此起彼伏,而且越來越密集。我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看見的是土地里的草莓在舒展葉片。雨水讓它們的葉子開始生長,每展開一個褶皺,它們就會輕嘆一聲。為什麼植物生長會發出嘆息呢?我猜,這些只能生長一年的草木,可能在嘆息生的短暫吧?我不知道。反正到了它們結出果實,也就是它們最美好的時光,它們的日子也就到頭了。所有的生命,都會嘆息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