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風眼(八)

凜風眼(八)

十二

扔掉單拐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中旬了。紙門街上掛開了彩燈和旗子。我瘸著走路,小腿的骨縫被我的不安分給耽誤了,仍沒有完全癒合。醫生說,傷筋動骨的時候作愛有可能落上一輩子的病根兒,跟女人坐月子時的不安分是一個道理。還好我還能彈我的吉他,雖然吉他弦的震動使我的腿還是不舒服,但我能堅持。可寒風和潮濕我卻真得受不了,小腿在冬天裡只好纏上厚厚的皮草。

我試著和原來的歌舞廳聯繫過,那裡已經早有人頂替了我的位置。我說我不是一定回去,是想用樂隊試試我的曲子,那些哥們熟,大家能配合好。歌舞廳的老闆說那沒什麼,只是抱歉沒有吉他手的位置給我,來玩玩他不介意。我把曲譜複印了若干份,分給從前的搭檔們。鍵盤老許說咱先用鍵盤的笛聲代替前奏的葫蘆絲吧,那個間奏的女生哼唱也先用個什麼音色來代替,看看行不行。我說好,先弄一遍再說。

高個子女孩兒和我約會了一次,當然不是在家裡,那裡她真的再也不想去了。她問我傷好沒好,問我還能不能上班,問我是不是找到情人了。我說丫頭我本來想愛你的,現在想想好像你並沒有和我產生愛的感覺,我就不想費勁兒愛你了。她笑了,說,我們做朋友。我說我們這個年齡的人好像不容易產生驚心動魄的愛情,她說是啊是啊,模模糊糊的感覺好,在不真實中好,愛情是什麼啊,那是成家立業的年齡才想的事情。我說你學習得好,掌握社會的脈搏很准,難怪你學習學習再學習呢,她笑,露出我舔過的牙齒來。

小個子女孩兒在草娘死後兩星期才來家裡找我。她也不談愛情,就沒完沒了地親我要我,直到我心裡反感直到我硬不起來。我說我這裡死了人之後我有點兒陽痿,她說來來不怕我給你弄。我端詳著她熟練的表現的時候,小腿的骨縫疼了起來。小個子女孩兒終於喪氣地煽了我軟軟的家什一巴掌,罵了我不是男人,穿上褲子摔門而去。門一開一合,帶進了冬天的寒風,我腿又疼。我喊叫「你回來,我今天忘記了摸摸你的**和屁股!」

肥哥繼續為《新新視點》敬業著。他寫不出來東西,憋得很不開心,越不開心他就越憂鬱,人到中年,可能是經不住多角度的壓力,他衰老著。我說,肥哥咱不寫了吧,太有哲理和太深奧的東西不是咱寫的東西,你寫了很久,在昆陽也沒出什麼名聲,報社說把你降職就給降職了。你錢也不是很少,再拿出來玩你的股票也成,或者你開個小店也成,怎麼死心眼兒?肥哥突然說,草娘就是開店的,當年的方家小店裡還有丘子,滿不錯的營生呢。

肥哥的休息日里我拉著他出來喝酒。晚上紙門街上霓虹燈花花綠綠的。我說肥哥你看,洗頭屋和洗頭屋都不一樣了,燈光白色明亮的就是「品牌」洗髮店,燈光粉紅暗淡的就是可以動手動腳的地方。肥哥說我靠你好明白,我說不是我明白,是大都市「文化」。肥哥說這還是昆陽嗎?紙門街把頭的那個牌坊還在嗎?我說在啊在啊,只是那牌坊被按上了一圈兒射燈,老遠就能看得清,變的光怪陸離了。

我們進了「德克士」快餐店。

服務員:歡迎光臨德克士,請問您要點什麼?

兩個個漢堡包。

服務員:辣的還是不辣的?

辣的。

服務員:您要是再增加兩塊錢就可以換成雙層漢堡,可以嗎?

好的,雙層漢堡。

服務員:請問您還要點什麼?

客人:薯條。

服務員:請問您需要大薯條還是小薯條?

大薯條。

服務員:請問您要幾包?

兩包就可以了。

服務員:我們現在最新推出了薯條搖搖樂,您想試試嗎?

不要,給我番茄醬就可以了。

服務員:兩包番茄醬可以嗎?

好的。

服務員:對不起了先生,您還要點什麼?

啤酒。

服務員:有百威青島嘉士博,您需要哪一種?

青島。

服務員:您要的是大杯還是小杯還是瓶裝?

小杯。

服務員:需要加冰嗎?

不要。

服務員:需要加溫嗎?

不要。謝謝。

服務員:不客氣先生。我們最新推出的墨西哥雞肉卷您不嘗一嘗嗎?

不了謝謝。

服務員:那麼特價的勁爆雞米花呢?

也不要。

服務員:那好,您是在這裡吃還是帶走先生?

就這吃。

服務員:一共是三十一塊零五毛先生,先生您有五毛錢嗎?

有。

服務員:好的先生,收您一百塊零五毛,找您六十九塊,差您兩塊錢,給您四張五毛的可以嗎?

好的。

服務員:謝謝您先生。歡迎您下次光臨德克士!

我一個人和服務員在一問一答,肥哥站在一邊兒看著聽著。我幾乎要為這家「德克士」的服務笑出聲兒來,可肥哥沒笑,連點兒笑的表情也沒展現。肥哥接過啤酒坐在空位子上,他說,兄弟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就是原來藏家妹子開餐館的位置啊,那些藏家妹子把我騙進來,扒光了我的褲子,讓我自各兒跑回家呢。我哈哈大笑。肥哥說,都是女人,都是生意,怎麼就不一樣了呢?

十三

我想起了一個新近發明的辭彙,叫「與時俱進」。我說肥哥,也許咱開始落伍。肥哥說兄弟你比我年輕不少你不會懷戀很多事吧?我說哥哥我也懷戀著很多事兒,也有很多理不清的頭緒。就算我們相差很大有代溝,但感應倒真相近。我說肥哥我領你去散心吧,我們去我原先的那個歌舞廳玩玩兒,你聽聽你兄弟我寫的曲子,你是文化人,老懷念高原風情舊時光什麼的,你聽聽我寫的對不對,有沒有點兒什麼意思什麼韻味兒。

我來到樂隊前和老朋友們一一打著招呼介紹著肥哥。時間還早,大廳里幾乎沒客人。鍵盤老許說今天剛來了個女孩子,想練練唱歌,剛好她還會吹葫蘆絲,就大夥配配那個曲子吧。女孩子羞澀謙和地上來和我握手,說我寫的曲子她喜歡,我說那就好那就好。鍵盤老許讓我又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說這次你就自各兒演奏,奏出點兒你想奏出的味道來,我說好好,就拖著不舒服的傷腿又坐在了我久違的圓凳上。

肥哥隱在昏暗裡,我只能看見他肥胖的體型。

女孩子的葫蘆絲輕輕吹響,悠揚著盪出了古樸的旋律。在她吹完前兩段旋律的時候,我突發勁力,撥響吉他的低音。鼓聲大作,一個奔放另類的搖滾充盈了大廳的每個縫隙。鼓手把節奏掌握得天衣無縫,間斷、迸發、再間斷、再迸發,那個「竹林里的好姑娘」,就象身穿緊身服的精靈一樣脫離了遠古的純美,跳躍在現代空間。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怎麼來想像,我閉上眼睛在敲撥琴弦,我恣意地讓我樂曲里的山寨姑娘裸露,讓她抽搐著神經質一樣地裸露,她裸露著都市裡認可的東西,她不用再含蓄自己的**,不用羞澀地夾壓著兩腿之間,不用收斂自己屁股的圓潤豐滿,她可以展現,都市,既然你被叫做都市,你就能容下你應該容下的,你就該消亡那些該消亡的東西。你該經得起折磨,該忍受都市模樣的發泄!美,真情,我的這幾根鋼弦,我身後的那幾面鼓,我左邊的那幾十個琴鍵,我右邊的那隻彎曲得有些妖媚的薩克斯,這就是真實!我受不了這樣激情音樂的誘惑,我站了起來,我忍不住高聲喊唱:

……

竹樓里有個好姑娘她光彩奪目像夜明珠,聽哎——多少深情的葫蘆笙它對你傾訴著那個心中的愛慕。哎——哎哎哎——哎咳哎——咳哎咳呦——

……

吉他的效果器十分好用,我踏在上面釋放了我最後一個音節。女孩子對音樂的體會已經到位,在餘音未斷的時候再次吹響了她的葫蘆絲。這時的葫蘆絲很象遠處飄來的風兒,慢慢地吹散剛剛的喧囂。

當大家興奮地站起來喊「過癮」的時候,我愣在那裡。我腦子裡好像空白了。我看見肥哥肥胖的身軀在黑暗裡,他一動沒動。我走過去,肥哥眼睛直直的看著我,好久沒說話。

我被老闆再次留用,他要我來上班每天演奏這個搖滾。那個女孩兒也被留用,因為她的葫蘆絲能在歌舞廳派上用場。回家的路上我買了幾個新琴弦。買琴弦時我腦子裡出現了高個子女孩兒給我用橡皮筋和尺板做的「琴」,同時也想起了和她唯一的一次作愛——肥哥摟著死去的草娘睡覺的那一夜。

肥哥又是一整夜沒睡覺,他寫了好長的文章,清早我看見了他文章的標題:《高原末梢的都市》。我說肥哥你找到靈感啦?肥哥說我靠!狂泄不止,**一波接一波!

我又要上班,我調好了我珍貴的英格蘭吉他時產生了個較彆扭的道理,我覺得它靠在我屋子裡牆邊的時候,連一堆爛木頭都不如。肥哥去了報社,我開門去我的歌舞廳,冬天的風吹疼了我的小腿。我們收留的草娘的小狗送我出門被冷風吹得退了兩步,沒忘記和我搖搖尾巴。

天晴著看星星清楚極了,天陰著卻看不清雲彩的縫隙。昆陽什麼時候能再他媽的下一場大雪?哪怕再來次地動山搖都不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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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門下走狗大聯盟――一群特立獨行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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