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只緣感君一回顧(7)
「那不跟我們學校的食堂差不多嘛,去晚了就沒什麼菜了。」「不一樣不一樣。」苔蘚連連擺手,「學生嘛,還是斯文些,再怎麼著,也不如那些大男人,他們一個人可以吃好幾大碗呢!說來奇怪,我那時人小,可特別能吃,真是吃著碗里的,瞧著鍋底的,一看一大桶米飯已經見底,生怕沒了,趕忙扒飯,三下兩下全送到肚子里去,然後衝過去再舀一大碗。」她是笑著說的,卻不是不心酸的。真是貧窮啊,當生存只剩下果腹這一個要求時,味道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這一原則也成為了她懂事後的處世之道,覺得只要飽著暖著,就不必在乎衣服上是否綉著花。看到寢室里年紀最小的、被她稱為缺心眼的花痴劉蓮為感情神魂顛倒,她能夠理解,盡心幫她,可知道自己是不會如此的。她總認為貫穿人的一生的,是溫飽以及更高的生活層次,而感情,只是錦上添花,如同維生素片,吃了可能會強壯一點,不吃也不會死而已。再加上家庭的緣故,她早就抱定了獨身主義的信條。苔蘚在寢室里講起這些時,韓九月握畫筆的手不由得顫抖了。何其相似啊,都是挨過餓的孩子,有著苦難的童年。她七歲時,媽媽死於車禍,爸爸接她過去住,後母對她不好,時常暗地裡在伙食上剋扣。她不堪忍受,中學時考到縣城裡住讀,一個月回家一次。看到她回來了,爸爸會很高興,他會瞞著妻子,給女兒炒酸菜肉絲,還有腌的紅辣椒,野菜,乾梅菜,腐乳,用玻璃瓶子裝好,囑咐她要加強營養。那些瓶子,待九月下個月回家時,再帶回來,爸爸洗乾淨后,重新裝滿再讓她帶走。爸爸是個木匠,得供兩個孩子讀書和一家人的生活費,四處找活干,常常忙得幾夜不合眼。他太操勞了,得了病,捨不得治,才43歲,就死於肺炎。他沒能看到九月考上大學。他走時,距離她高考,還不到三個月。他就那樣不甘心地走了。接到通知書的那天,九月在爸爸的骨灰盒前跪了很久,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過,想起爸爸那麼操勞,她甚至痛恨自己選擇了學美術,且不說那昂貴的繪畫班費用,單是顏料,也都夠折騰了。而且因為她的文化成績不錯,專業又是全班最好的,平時學習並不刻苦,又沒有父母在身邊管著,經常出入舞廳,她的舞蹈,就是在縣城的大眾舞池練就的,加上受到中學時一個藝術學院出身的老師教導,很快熟練自如。她看著自己的油畫,覺得那些顏料簡直就是爸爸的血。她輕輕地說:「爸,你在天上,會看到我有出息的那天的。」她為自己的行為深感懊悔。考上大學后,不像一般同學那樣,對學業只隨便應付幾下就過去了,把大把的光陰虛擲。她極刻苦,這多少與她給人的張揚的印象不相符。自從爸爸死後,韓九月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再無親人,她早就習慣了對自己的身世緘口不言,聽到陳苔蘚輕描淡寫地講述自己挨餓的經歷時,心裡猛地震了一下。自己又何嘗不曾如此?她走過去,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握了握苔蘚的手。陳苔蘚抬頭朝她笑笑。也許是韓九月天性散淡的緣故,兩人做朋友到極至,也是隔得遠遠的,淡淡地說話,彼此都不知對方是多麼推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