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楊登科的第一步是要把頭上工人的帽子給摘了,做上幹部,然後再想辦法登科進步。機關里是個等級分明的地方。局長就是局長,科長就是科長,幹部就是幹部,工人就是工人。誰掌什麼權,誰簽什麼字,誰閱什麼文,誰開什麼會,誰說什麼話,誰坐什麼車,儘管沒有明文規定,但大家心知肚明,操作起來是一點也不會含糊的。就是一些有關係的部門或是下屬單位和下面縣裡偷偷到局裡來送錢送物,誰有誰無,誰多誰少,誰輕誰重,也從沒有人搞錯過。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既然職務跟實惠掛鉤,身分跟身價等同,還會有誰不喜攀高枝,樂於進步的?正因為如此,機關里也就沒有工人不想做幹部的,沒有幹部不想做科長的,沒有科長不想做領導的。只是大家都競相往高處走,路上自然擁擠,並非任何人都能心想事成,如願走到高處。楊登科在機關里呆了近二十年,深諳這層道理,知道工人頭上的帽子不是說摘就能摘得掉的。他知道這是個重視文憑的時代,沒有文憑做個工人沒問題,要想做幹部,先得把文憑拿到手才有可能。楊登科也曾嘗試過去弄個自考文憑什麼的,可他天天出車,根本沒時間靜心翻書本,就是休息日呆在家裡,想坐下來看兩頁書,卻因過了讀書的年紀,沒看上兩行就哈欠連天,書頁里模糊一片,像是蒙了一層霧水一樣。這樣下去,肯定一輩子也別想把文憑考到手。看來只有想辦法脫產讀兩年書。只是這樣的機會並不是容易爭取得到的,好多科長副科長想脫產進修,領導都沒點頭。不過楊登科又想,自己雖然是一名工人,卻有一般科長副科長沒有的優勢,那就是天天跟領導在一起,只要將領導服務得舒服了,讀兩年書還不是領導一句話的事?當時楊登科服務的領導是一位姓陳的局長。陳局長剛到農業局來時,是另一位姓郭的老司機給他開的車。後來郭司機父親病故,他回家奔喪去了,臨時讓楊登科代他給陳局長開車。郭司機是局裡人人稱道的車技過硬的好司機,還得過省里勞模稱號。不想楊登科開得並不比他差,而且服務態度更加周到,深得陳局長歡心。所以郭司機奔喪回來,陳局長就將他提為車隊隊長,讓他協助辦公室主任在家裡管理車隊,而讓楊登科做了自己的司機。郭司機已開了三十年車,早有些厭倦了,很樂意地接受了陳局長的安排。楊登科更是正中下懷,鐵了心緊跟陳局長,漸漸成了陳局長的心腹。當領導的人不一定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但至少要深諳世情,懂得如何利用手中權力調動手下人的積極性,為我所用。陳局長在位幾年,就提拔重用了一批幹部,深得全局上下幹部職工的擁戴,大家工作起來有奔頭,積極性空前高漲。楊登科就是看到了陳局長這個特點,才死心塌地為他服務的,巴望他也給自己一次什麼機會。果然,陳局長沒有虧待天天鞍前馬後替自己服務的楊登科,主動問楊登科有什麼想法和要求沒有。楊登科心中暗喜,卻不願把話說明白,而是轉了個小彎子,對陳局長道:「陳局長不瞞您說,過去我確實有進修拿張文憑,再回來提乾的想法,可自從給您開車后,我卻打消了這個念頭。」陳局長說:「此話怎講?」楊登科說:「您是我最敬重的領導,您的品德和才能是我遇到過的領導中最好的,這輩子能給您開車真是我的福分,只要能跟您在一起,我就非常滿足了,至於拿不拿文憑,轉不轉干都無所謂了。」陳局長儘管身為領導,天天聽的都是奉承話,但耳根還沒麻木到真偽不分的程度,知道楊登科說的並不全是真心話,是拍他馬屁的。但不知怎麼的,這話聽著就是舒服。拍馬屁這個詞有些難聽,可世上卻鮮有不喜歡拍馬屁的主。至少人家拍你馬屁比罵你娘受用。何況不是誰的馬屁都會有人來拍的,楊登科就從沒見過誰拍過工人農民的馬屁。也許是楊登科這馬屁拍得有水平,陳局長開心地笑笑,不再說什麼。不說什麼並不等於楊登科的事他沒往心裡去,不久他就真弄了個市電大脫產學習的指標,將一介司機楊登科變成了大學生,還鼓勵道:「登科你就好好學習吧,學習期間一切待遇不變。有了真本事,有了專科文憑,以後轉干進步就容易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