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天使・信(1)
記不清那個怪夢是從何時開始的,在夢中,我見到了天使。不過,我首先應該澄清一點,儘管我想象中的天使並不像繪畫中那樣長著羽翼,手握豎琴,然而,我還是相信這世上真的有天使存在。假如說,天使一定要長翅膀、拿豎琴的話,那麼惡魔就一定會頭上長角、手持鋼叉嘍。這種老套想法真是荒謬。在我看來,天使的翅膀只是一種象徵——上帝使者的象徵,僅此而已。不過奇怪的是,儘管我一直對天使抱有這種態度,我夢境中的那個天使的確是舒展著雙翼,從天而降。更奇怪的是,我居然沒有對此感到驚奇。實際上,真正讓我驚奇的是,這夢境反覆縈繞,每次都以奇怪的情形結束。夢中,我置身曠野,柔美的音樂如山澗般潺潺流淌,抬眼望去,一位天使正舒展羽翼,緩緩降落人間。我凝視著天使聖潔的面龐,而她則虔誠地凝望蒼穹。正在此時,就在我們只有一臂之遙時,天使忽然變成了石頭!剛搬進來的時候,這景像就開始反覆出現在我的夢中。早晨醒來,我已經忘記大半,然而最近,夢卻越來越清晰逼真了。而今夜,這夢無比真切,我看得見色彩,聽得見聲音,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每個遐思都充滿真實的幻境。我突然驚醒,希望這清醒可以趕走夢中那奇怪的感覺,但是我錯了。今夜,那夢中的樂曲居然在現實中響起。搖籃曲一般柔美,清脆。夢中的樂曲不知來自何方,而今夜這現實中的曲調,卻明明從這房子的某處傳出。我坐起身,側耳傾聽,眼睛努力在黑暗中搜索。不行,一定要探個究竟。我從松木床頭櫃中摸出手電筒,披上睡袍,循著音樂傳來的方向走去。我摸索著穿過門廳,簡娜正在她的小房間里酣睡,彷彿根本沒有聽到這叮咚的樂聲。我繼續慢慢前行,來到門廳的盡頭,音樂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從那扇通往閣樓的門后。抓住門把手,我緩緩打開那扇門,手電筒的點點幽光照亮樓梯,留下長長的嚇人的陰影。我定了定神,爬上樓梯,來到那個小房間。除了音樂聲外,房間里一片死寂。手電筒的光芒照亮了房間的角落,忽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搖籃!那個搖籃被人動過!起先蓋在上面落滿灰塵的單子被人拿掉了,皺巴巴地堆在地上。我趕緊上前查看,結果很快發現了音樂的來源。音樂正是從我和巴里早先發現的那個聖誕盒子中傳出來的。搬家那天見過的這個盒子,我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還是個八音盒。我環視房間,確定沒有人跟來,我接著把手電筒固定在房梁的一角,這樣整個屋子裡就有了光亮。我拿起盒子仔細琢磨,想找到能關掉音樂的機關,盒子還是那麼灰濛濛、沉甸甸的,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樣子毫無二致。可是不管我怎麼找,也找不到任何彈簧或鑰匙之類的東西。這盒子就是個普普通通、毫無機巧的木頭玩意兒。於是,我只好解開銀鎖扣,慢慢掀開盒蓋兒。這時,音樂聲嘎然而止。奇怪,我拿過手電筒,往盒子里一照,發現裡面躺著幾份羊皮紙寫成的文件,便好奇地拿起一頁來讀。原來這份文件是一封手寫的信,上面的字跡十分漂亮,一看就知道出自受過良好教育人士之手。由於年深月久,紙質已微微泛黃,彷彿輕彈即碎。我把手電筒湊近一點,只見上面寫道:1914年12月6日我親愛的——讀到這裡,我停住了。要知道,我一向不喜歡窺探他人的**,更無興趣偷看私人信件。可是這一次,我卻忍不住要繼續讀下去。這封信和那優美的音樂簡直就像海市蜃樓一樣讓我急於探清究竟,我簡直急切到了想都沒想,就一口氣將信讀完:沒有你,今年的聖誕格外冷清,連雪花都彷彿凍住了。壁爐里的火苗很溫暖,可我卻感覺不到,因為這溫暖讓我更懷念你的陪伴。我愛你。我的愛,我是那麼愛你——讀完,我不禁陷入沉思:這信是寫給誰的?為什麼要裝進這個盒子里?難道這封信出自瑪麗之手?可信上的日期?她丈夫是在那之後二十年才辭世的。如果不是寫給她的亡夫的,那麼「我的愛」又指的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