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百合 四十二(1)
尋找「佐羅」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淑百也清楚這一點,李南也在網上發布了尋找腎源的SOS。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竭力把記憶的大門打開,我竭力把自己從記憶的大門裡塞進去,順著時間的隧道尋找關於一個男人的蛛絲馬跡。這樣的努力很困難,十六年前的往事在我的腦袋裡就僅僅是一些色塊,各種顏色的色塊,有的色塊很厚,把後面的一切擋得嚴嚴實實,有些色塊輕薄如紗,我可以透過一絲縫隙窺視一下,但是,我幾乎什麼都看不到。很重要的是我難以集中精力,稍不留神天一那一張完美的臉龐就出現在我的腦袋裡,正是天一的完美讓我不能接受她被破壞或是毀滅,不能,絕不能。有一天,昆明下起了雨。這在昆明是很罕見的,不是雨季,怎麼會下雨呢?雨是細小的,像是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到來,所以落下的也就小心翼翼,和地面碰撞時發出的聲音也像是螞蟻邁動著匆忙的腳步時發出的沙沙沙的聲音。我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雨點的落地,聽雨點落地時發出的聲音。那些雨點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漣漪,那漣漪匆忙閃動著,我獃獃地看著,很入迷。有一會兒,我甚至有一種錯覺,我忽然把那些閃動的漣漪看成是黑夜裡閃動在天上的星星了,小漣漪居然和星星重疊了。記憶的通道閃爍在星光之下,一段熟悉的旋律從遠處傳來,悠悠地滑進了我的心裡;一個朦朧的身影站得遠遠的,不,是一雙眼睛,遠遠的、卻是痴痴地在看著我,在十六年前的每一天,在我就讀的那一所藝術院校,在迷漫著大霧的早晨,一個身影在追逐著我,像是一場遊戲,是的,像是一場遊戲。讓我這個剛剛進入大學的女孩子,有了一種新奇的感覺,我以為這也是大學的一部分……佐羅,佐羅,你如果是一個真實的存在,那你究竟在哪呢?我和淑百依然每天電話聯繫,我最擔心的是天一自己精神的崩潰,她畢竟是一個15歲的少女了,她有一個自己豐富的精神世界了。淑百說,天一太讓她感動了。天一的身體已經很弱很弱了,整個人都好像被注了水一樣,浮腫得讓人心疼,可是,天一在面對淑百和李南的時候,依然晃動著一張笑臉,實際上,她已經承受不起笑容了,她浮腫的臉連笑容舉起的溝壑都不能存在了,但是,淑百還是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陽光。淑百說到這裡就止不住抽泣起來。我為我的女兒驕傲,她一定是不能被輕易擊敗的,不論是疾病還是困難。這一天下午,我依然是在屋子裡等待著,這一點等待儘管是折磨人的,但是,我還是心存希望,我相信在某一時刻,一個電話會帶來希望的信息的。電話鈴真的在盼望之中響了起來,我一接聽,原來是合新,合新說:「玉香,我就在你樓下等你。」我自從來到昆明以後,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合新發來的電子郵件,他多次約我見面,但是,我一直以種種借口推辭了,我實在是沒有心情,在天一的腎源沒有確定消息的時候,我不想有任何社交活動。一個人獨處,讓我感到離我的天一更近一點。「什麼?」我沒有想到合新會不事先打電話或是發郵件聯繫一下。「玉香,我一定要見你。」合新堅定地說道。我心裡很納悶,合新怎麼會變得像一個小年輕一樣,行為中透著一股子衝動了呢?他畢竟不是一個小年輕了。我又一想,或許他個人遇到了什麼事,需要我商量。我想,真是屋漏偏遇下雨天啊。我這裡還沒有搞清爽呢?我真是無力再去幫助另一個人了。「好的,我馬上下來。」合新已經完全恢復了,他站在我的面前,我還是在心裡暗暗驚了一下,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耐克」外套,下身穿一條牛仔褲,還是剪著很平整的板寸頭,一看他就是那種標準的帥哥。「為什麼事先不來電話預約?不像一個紳士哦。」我說。「對不起。」合新的聲音有些過於嚴肅,全然沒有我們在麗江結下了友誼的感覺。看他這個樣子,我也就不敢再說什麼。我帶合新去了我和孫萍常去的那一家酒吧,那裡環境安靜,不僅僅喝酒,還可以吃飯。我們坐了下來,沒有什麼客套的寒暄,合新問:「玉香,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儘管我們每天都處於事情的當中,正為天一的腎源焦急不安,但是,合新對於這件事並不知道,他現在說話的口氣和在電子郵件上談話的口氣完全不一樣。「沒……沒有什麼事啊?」我支吾著,不知道他說話的意思。「你就別不好意思了。我在最困難的時候,是你幫助了我,現在你有困難了,當然我要幫助你啊。」合新的口氣很真誠也很著急,可是,叫我和他說什麼呢?又從何說起呢?我猶豫著,心裡頭莫名地翻滾著一股一股的熱潮,那種有話卻不能說的滋味讓我感到委屈極了。「阿明給我打電話了,他說,我可以幫助你。他還說,除了我,誰也幫不了你。到底怎麼了?難道你連我都不能信任嗎?」「什麼?阿明給你打電話了?」合新點點頭。「他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