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5)
電梯依然在沉沉地滑翔。尹俊峰第一個醒來,時間已是午後,接著肖媚娘也醒來。電梯里的燈光一直是那麼昏暗。電梯的樓號始終沒有休止地閃動著,到了最大數又從0開始,循環往複,周而復始。肖媚娘因血液缺氧感到一種難忍的疼痛。尹俊峰也有同樣的感覺。他沉吟著:「疼痛就是生命,我們的生命還很鮮活。」肖媚娘的嘴唇已完全沒了血色。生命在走向死亡的過程中遭遇醜陋是一道必經的程序。尹俊峰沒料到正是肖媚娘沒了血色的嘴唇,突然喚醒了他求生的**。肖媚娘說:「我想活著。活著多好。活著可以走動,可以說笑,可以拉著丈夫和兒子的手逛街,還可以蜷在床上沒日沒夜地睡覺。」「還可以做功課吧。」尹俊峰說。他這樣說著時,就突然想到了兒子。他抬起自己的十個手指,這些手指在今天那個美麗的早晨,還沾過兒子的體溫。肖媚娘這句話,讓兒子的體溫像還魂草一樣,從他的十個指頭上裊裊升起。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比劃著兒子胳膊的長短,比劃著兒子的壯實,甚至連下身那玩藝兒上,還留有兒子衝擊之後的余痛。尹俊峰終於忍不住對肖媚娘說:「我想到了兒子。」肖媚娘說:「和兒子一起活著多好。」尹俊峰說:「我想活著了。」肖媚娘說:「那就行動吧,你可是學工的。」尹俊峰說:「就是學造電梯的,也沒用。除了那些按鈕,電梯是一門天衣無縫的學問。」血液古怪的疼痛讓肖媚娘想到了血。她說:「放我的血出來,注到鍵縫裡,讓它短路后停下來。」尹俊峰搖搖頭。他看看手錶,離下班時間不遠了。他希望有人能把電梯控制住,或是因為記憶出錯按一下電梯鍵,讓電梯奇迹般地恢復如初。下班時間,無疑對他和肖媚娘而言是個機會。他讓她靜靜地等待。肖媚娘想,也只好等待了。時間太慢了。尹俊峰看到肖媚娘比任何時候都虛弱,他不能再等待了。他用身體撞那電梯門。巨大的轟響在電梯里久久不散,有幾聲把他撞疼了的細胞久久地拎著,像要風乾一般。尹俊峰一次又一次,直到撞得精疲力竭。「喊吧。」尹俊峰給自己下達了命令。可他穩重慣了,剛開始的幾聲叫喊,沒有一絲穿透力。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再拍拍自己的額頭,再拍拍自己的鼻樑,他想讓三腔共鳴。他加大氣力,開始喊。終於有了一點力度,又讓撞到金屬門上彈了回來,把他震得往後倒退了半步。每次都是如此。即便是這樣,他的聲音卻越來越洪亮,直到聲若洪鐘。可是就在他聲若洪鐘的時候,他的嗓子一下子啞了聲。他一喊叫,氣流就在他的喉管里嗤嗤作響。這聲音比開始時的叫喊聲更令人懊惱。肖媚娘見了,實在很灰心。在她心灰意冷的當口兒,她看到了那些按鈕。她的心在一瞬間又熱了起來。「怎麼一直沒想到這些東西呢。」她感覺這些按鈕一定會有所作為。她說:「你能不能試試那些按鈕。」尹俊峰停止了哈氣,兩眼像不認識那些東西似地盯著它們看。他想:「怎麼一直沒想到這些東西呢?」想罷他就舉著手指,走向那些精緻無比的按鈕。六鄭之聊把手頭的工具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巨響,把黃娟娟嚇得一扯。她嘟噥說:「下班時間到了,媚娘還在樂不思蜀。」鄭之聊說:「她做得出來,你卻做不到。」黃娟娟說:「做得出來怎樣,做不到又怎樣。下班時間了,就該下班。」鄭之聊起身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就去關窗子。關窗子時他的目光順著牆往下望去。他看到肖媚娘和尹俊峰手挽著手走向街道。下班時間,街上人如潮湧,尹俊峰和肖媚娘那熟悉的身影很快就被人流淹沒了。鄭之聊說:「特大新聞!今天媚娘沒和老總在一起。」黃娟娟沒聽清,問:「你說什麼?」「我說,媚娘沒和老總在一起。」「什麼?鬼喲!那她和誰在一起?一泡就是一整天!」「尹俊峰。」「尹俊峰?」黃娟娟睜大眼睛。眼睛里那兩粒黑葡萄差點兒滾了出來。她擠到窗前想看個究竟,可是她眼裡只有那些洶湧如潮的人流。七一周以後,事兒有了結果。上海的電梯工程師趕來了,他連夜修復了電梯。在電梯深處的兩個角落裡,他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具脫了水的屍體,那具男屍是尹俊峰,那具女屍是肖媚娘。驗屍官還從肖媚娘的身體里,驗出了無數屬於尹俊峰的精蟲。幾年後,很多人將尹俊峰和肖媚娘忘記了,連他們是什麼樣兒,人們都說不清了。唯獨黃娟娟一直在不停地問鄭之聊:「那天看到的,是不是真是尹俊峰和肖媚娘?」鄭之聊向她證實了一千遍也無濟於事。「那電梯里怎麼是他們的屍體呢?」想到這一點,鄭之聊和黃娟娟都很沮喪。從此,他們再也沒有了玩港台劇遊戲的興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