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界碑上的指紋

蘇州城郊，有幾百戶人家的黃石村就縮在這個山坳里。

村頭有一家茶鋪，賣茶老翁老早就開門了，幾個衣衫凌亂、面色倉皇的行腳商人從村裡跑了出來。看他們的模樣，昨天應該遇到事情了。老翁叫住他們，給他倒了碗茶，有送了幾個饅頭。

為首的行腳商人用顫抖的手端起茶碗，水都濺出了不少。他深呼吸幾下，總算止住了哆嗦。身邊同伴也沒好多少，一人壓低聲音說：「老林，我們下次別來黃石村了，我才住了一天，就感覺渾身難受，你看看，我現在還在哆嗦呢！」

「對對！我們往別的地方走。你不知道，我昨天做了一夜噩夢，反反覆復的。而且不知怎麼，身上的寒毛都炸起來，一晚上都沒有小下來。要知道上次我們遇到大蟲，我也沒這麼害怕……這個村子一定有問題！！」

「那就這樣吧。」為首商人一口將茶水飲盡，沒有多做考慮就應下了：「下次我們走官道去半山村，遠是遠了點，我們忍著點多走半天，出了貨還能睡個好覺。讓兄弟們少遭點罪！」

最近黃石村出了許多不好的流言，許多行腳商人做生意的時候都會繞開這個村子。

他們幾個膽子大，覺得別的行腳商不來，那就是機會。現在的黃石村就是一個飢餓的市場，他們帶的貨物可以很快賣出去。資金回籠快，路途也不遠，幾人就不顧朋友的勸阻，帶著一批貨物來到黃石村。

之後正如他們猜測的那樣，他們帶的食鹽、肥皂、燈、油等商品，很快就被搶購一空。他們看天色晚了，就在村子里留宿了一晚。可不曾想，昨晚差點把他們嚇死！

看到幾位行腳商遠去的身影，老翁暗暗嘆了口氣，也沒有開口挽留。

從月余前開始，黃石村就出了種種怪事，大家進了村子從覺得心神不寧，好像暗中有野獸窺視，想睡都睡不著。就算睡著了，也會做一晚上的噩夢。

各種謠言也是不斷，有說什麼黃石村來了鬼祟，有說在村子里看到大蟲的，還有人說村子進了妖魔……妖魔！就算蘇州一帶平靜了五年，聽到妖魔這詞，許多村民還是一陣膽寒！

五年之前，黃石村只是一片荒地，他們這些人當時都是內地逃難過來的難民。現在這位村長找了人，見到了蘇州節度使大人，也不知許了什麼條件，才求了一塊安身的地方。

還別說，黃石村可真是塊風水寶地！

這群難民在這安頓下來之後，別說妖魔鬼怪了，就是尋常野獸都沒看到影子。住得久了，村民也發現了其中關竅。虎狼之類的野獸，在狩獵時候都會本能地避開村子，就是獵物逃了進來，它們也不敢接近。

這五年來，有許多頑皮的孩子在村子附近滿山跑，父母都不敢擔心他們被狼叼去。

可是前些天，一件意外讓所有人驚醒！

一個孩子失蹤了，被狼叼去了！

庇護黃石村的石神已經不再眷顧這個村子了，他們能感受到此地對於人類的排斥。現在有孩子的人家都想搬出去，要不是村長攔著，整個黃石村早走光了。

茶鋪冷冷清清的，一早上都沒有一個人影。將近午時，才有一位身著青衣，長發披肩的女子走進茶鋪：「老翁，給我來壺茶，再來準備點吃的。」

老翁抬頭看去，這女子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身，那身景布衣袍就可以將小茶鋪買下來。青衫女子姿容絕色，略顯清冷的面孔有著說不出的好看，只覺就是天上仙女也不過如此。

老翁迎了上去，小心說著：「這位小姐，我這茶鋪就是鄉下人的地方，可沒有好茶。至於吃的……就只有饅頭了。」

「沒事，我吃得慣。」青衣女子拉過一張椅子，就坐了下去。

看她這幅做派，老翁也沒有再說。給她上來壺茶，又拿了兩個饅頭。

李青蘿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著不遠處的小山包，小口喝了起來。拿起饅頭咬了一口，這饅頭果然很硬……放在年輕的時候，李青蘿是絕對咽不下去的。

這老翁敢給她上這種饅頭，估計也少不了責罰。

可經歷多了，李青蘿身上的嬌慣也磨平了。她也沒嫌棄，就著茶水，幾口就把饅頭吃完了。這些年來她走遍九州十地，一些偏僻的地方根本找不到店家，肚子餓了都得忍著。忍不住了，就找些野果野味充饑。。還別說，那些野外的滋味比饅頭好多了！

看著女子吃完，老翁上前問：「這位小姐，您是一個人過來的？」

「是啊。」

「最近黃石村可不太平，您吃完了就早點走吧。」

李青蘿有些好奇：「怎麼個不太平法？」

「最近村裡有個小孩被野狼叼去了，許多人都說村子得罪了山上的石神，現在石神已經不在庇佑我們黃石村了。很多年輕人就想搬到城裡去，可村長攔著他們，村子自然太平不了。」老翁也是閑著沒事，就把村裡最近出的事情都說了。

聽完之後，一壺茶也喝完了。

李青蘿將幾枚銅板遞給老翁，問：「你們村長在哪裡？」

「還能去哪，就在前面那座山上唄，聽說要沐浴焚香，參拜七七四十九日，以挽回石神的眷顧……」老翁還沒說完，李青蘿就轉身出了茶鋪，揮了揮手說：「我去見見他。老翁你也別擔心，沒事的。今晚你們就能睡個好覺。」

那座小山上，年邁的村長站在一方石柱前。

這些年來，為了不讓這方石柱受風吹雨打，他為石柱立了廟。

此刻老村長眉目虔誠，跪在石柱前參拜！

說實話，看到這座廟李青蘿是懵逼的……她不過是立了塊界碑，沒想到居然友人給它立了廟，還當成神來參拜。走進山廟，她看到了跪在石柱前的老村長。

「陳書生，年紀大了就好好在家養著，跪個石頭算什麼事。」她拉起老村長，沒好氣地說著。五年之前，他們在蘇州節度使的府邸見過一面。他正在找地見村，她剛巧要在城外立界碑，就讓對方在界碑附近建村，順便看護一下界碑，別讓不知情的人給推了。

「你是……」

老村長回身一看，渾濁的眼睛突然一亮：「大人您總算來了！在晚一點，我這把老骨頭估計就撐不下去了……唉，這好不容易建起來的黃石村，估計就走光了。」

他叨叨絮絮說了許多：「想當年，我們這些難民走了多少地方、又吃了多少苦！又是經歷了多少磨難，才建起了自己的村子。年輕人真不懂事，才出了這麼點事情，就想放棄村子了。」

為了穩定人心，老村長也是煞費苦心了。

什麼七七四十九日的參拜，什麼挽回石神眷顧，分明是拖延時間！

老村長是最清楚不過，石神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了。

「我倒是覺得是你想差了，居然有了危險，自然是要走遠點。」李青蘿倒是不同意老村長的看法，看到老村長還想反駁，她辯解道：「人活著就有希望，家沒了重建就是了。五年前你們可以在千里之外建一個黃石村，五年後照樣可以！」

「可…可這是大家的心血啊，我不捨得。」

「要是人都沒了，還有心血做什麼？」李青蘿反駁了一句，也不理他。

她走到那方石柱前觀察。

界碑為石柱，三米多高、截面為邊長一米的正方形。

這是天宮研製的技術，用以維護一方安定。神將清剿了一個地方的妖魔之後，就會向天宮申請一塊界碑。神將可以將自身精、氣、神，灌注進界碑之中，通過界碑，輻射一個巨大的範圍。

任何超越常人的生物，只要走進這個範圍，都會察覺到界碑的存在。

界碑就像一個巨大的信號塔，將神將留在界碑中的精氣神，擴散到整個界碑籠罩的區域。越是強大、五感越是敏銳的生物，就越能感受到神將留下的強大威脅！

普通妖魔根本無法承受界碑的威懾力，而覺醒者……如果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它們也會自覺繞開神將的勢力範圍。畢竟可以獵食的人類太多了，沒必要為了一點食物跟一位強大的神將變成死敵。

不過這塊界碑已經變了！

方形的大理石柱上，赫然印著一枚指紋。

好像有人用食指在石柱表面輕輕按了一下，將自己的指紋印在上面。李青蘿神情有些凝重，讓老村長退出去，她深吸口氣，素白手臂探出，強大的靈氣匯聚食指，一枚靈丸抵在指尖。

目光一凝，靈丸摁在那枚指紋上面！

轟然一聲，李青蘿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赫然後退了一步……

石柱上，那枚指紋被靈氣激活了，一下爆發出汪洋大海般的龐大妖氣！

整個山脈，或者說整個界碑範圍，一種食物鏈頂端的兇殘氣息襲來。黃石村中，剛剛還在爭執的人都突然臉色發白。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陣由衷的恐懼，好似站在大蟲身邊，隨時會慘死虎口的害怕。有人瑟瑟發抖，有認哭嚎，也有人低聲祈求著神佛。

齊刷刷的，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在更遠的地方，深林中的野獸匍匐，小河中的魚兒也感到壓抑，紛紛蹦出水面。

整個界碑的範圍，所有村子的人都感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讓人懼怕，卻找不到何人依據。

山廟。

李青蘿眼眸斂光，面無表情地站在石柱面前，周身靈光流動，正面承受著汪洋般龐大的妖氣。不管對方如何澎湃壓迫，她都像海中礁石一樣，佁然不動。

她的眼中光影浮動，通過石柱上留下的精氣神，或者說精神印記，一幕幕映照在界碑中的景象映入眼帘。李青蘿似乎看到了一個身著白色儒夫的人影走進山廟。

他在石柱前站了很久，似乎在說些什麼。

許久之後，他輕輕伸出手，撫摸著界碑。

在手接觸到界碑的剎那，李青蘿留下的精神印記被激活了。李青蘿的精神印記浮現的瞬間，她嚴肅的凝視著對方，好似察覺到了什麼。沒有任何試探，精神印記就匯聚了界碑中，李青蘿留下的所有精、氣、神。

龐大的精神、靈氣、意志在下一個霎那匯聚成一體，被精神印記握在手中。隨後，李青蘿的虛影匯聚界碑範圍內的天地元氣，以自身最巔峰的狀態，朝他打出一記威力無匹的靈光波動拳！

可這石破天驚、足以撕毀蒼穹的拳頭，在那人面前卻似清風拂面。

那人輕聲笑了笑。

好像是不想讓她太過難堪，那人猶豫了下，伸出了一根食指。

食指輕輕抵住了李青蘿的靈光波動拳，傾力一擊的龐大勁力歸於虛無。

李青蘿發現，就此一擊過後，她灌注在界碑之中，足以持續數十年的精神氣一下耗盡了。虛幻的場景中，精神印記慘笑一聲，就此消散。

那人嘆了口氣，也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山廟。

李青蘿伸出右手，緩緩平推。

「如果汪洋大海阻我道路，我就把大海煮干，化為旱地！」強悍至極的虛空氣脈浮現，將那座宛如瀚海波濤般界碑籠罩。一波波妖氣被虛空氣脈引導，在氣脈內部循環轉化。

堅硬如鐵的手掌印在界碑上，源於內在精神的靈氣如刀，深深刻在界碑上。

李青蘿在用自己的意志、用自己苦修多年的靈氣，抹消這枚印記。

界碑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面對李青蘿本人，瀚海怒潮也只得平復下來，瀚海收縮成點，一切精神意象收斂成原始的印記。界碑之上，那枚指紋清晰可見。

李青蘿嘗試了許多辦法，都無法抹去這枚指紋。她眼中閃過怒火，手掌摁在那枚指紋上。自身強大至極的靈氣湧現，虛空氣脈中蘊藏的天地元氣反流，匯聚成靈氣洪流，隨著李青蘿的意志，盡數用盡界碑！

等老村長感覺周身一輕的時候，山廟內界碑已經四分五裂。這塊用以承載神將精氣神的界碑，赫然爆碎開來，再也承受不住李青蘿與指紋對抗的力量！

李青蘿黑著臉，從地上撿起一枚碎塊。

上面赫然是一枚小小的、清晰的指紋。

「大人……啊，這可如何是好！！」剛進來的老村長看到一地碎片，面色驚慌。

「別急，我最近就在蘇州，沒有妖魔趕來惹事。一會兒我寫個報告，讓天宮送一塊新的界碑過來……」低頭看了一下滿地碎片，李青蘿小聲說：「博士不會偷工減料了吧，這界碑質量不行啊。」

……

南華：昨天頭疼沒更，今天來個四千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