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四章:九連
葉麒把話說到這裡,就連前事不知的七叔都反應過來了,他登時變了臉色:「公子的意思是,我們若是就此離開,逍遙谷反而會派人對我們暗自下手?」
「顯而易見,」葉麒平靜道:「對他們而言,突然離去必定有詐,他們豈會輕易放過。」
七叔冷哼一聲,「區區一個逍遙谷,賀家還怕他們不成?只要公子首肯,我這就放出焰火訊……」
葉麒一抬手,示意他打住:「現在的龍門山可不止逍遙派一人盯著,西夏、大雁、沈曜還有符相幾方人都在虎視眈眈,我們的人一旦提早滲入,無異於打草驚蛇,到時別說是服藥運功了,光是應付他們,都要傷筋動骨,切記,不可魯莽行事。」
長陵聽他說「提早」二字,便知以他之謹慎,外頭自然是會安排自己人的,她道:「那就喬裝易容混出去,只要出了龍門山地界,他們就無法輕易動你。」
「眼下這個節骨眼,谷內人人只進不出,不論扮成什麼人,只待負責監視我們的人一會兒沒看到我們,自會生出疑心……」葉麒耐心對長陵解釋道:「在逍遙谷內,尚有莫院士、武林盟在,他們還不能太過肆無忌憚,一旦出去,其他事拋開不說,把自己置身於最危險的境地,確非明智之舉。」
長陵一心記掛他那垂死之軀,如今良藥近在眼前,他卻道出那幾條不服下的理由,偏生他字字在理,又反駁不得,不由瞪大眼怒視他道:「我當日就說你該先去和紀北闌會合,現在好了,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葉麒一噎,苦笑道:「本以為葯到手中服下就好,哪知還有這麼多講究。」
他正要將藥盒收起,長陵先一步搶過,將自己脖子上的長命鎖摘下,伸手剝開,卻見內里中空,恰好能容得下拇指大小的空間。
她用錦帕包好藥丸,塞入銀鎖內,扣緊之後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鏈子,才給他戴上,道:「隨身帶個盒子搞不好什麼時候就丟了,藏鎖里安全一點。」
葉麒微微有些發怔,這鎖頭從莫道雲那兒拿到的那一夜,她拿了個絹布擦拭了老半天,從未見過她如此寶貝一件身外之物,如今不假思索便給了他,此間情義,早已是不可言喻了。
七叔道:「既然公子決定留下,我和陶風也留下,公子此番切不可拒絕了。」
「好。」葉麒道:「剛好這逍遙派的底尚未摸清,交給七叔來查,我也放心。」
葯的事暫時說完,七叔又同葉麒說起了一些賀家的家務事,長陵無意去聽,便讓他們主僕呆著,自個兒先回去看看周沁回沒回屋。等她離了屋,葉麒方問道:「可是朝廷的兵馬已經有所動作了?」
七叔頷首道:「從梁州到豐州樂平郡已有兵力整合之跡象,而從徐州至陽州一代更是牽起了防線,尤其是原荊氏兵馬的幾大統軍,短短數個月之內已不著痕迹的清洗了一番,現下我們盯著他們,他們同樣監視著賀家的兵,一旦豫州這兒生起事端,兩方人馬少不了要正面對敵,雖說我們的兵力不遜於符相,但他們後方軍源源不絕,越是拖延對我們越是不利,但若是撤……再往西,可觸及西夏地界了,我擔心……」
葉麒若有所思踱出幾步,道:「這一點無需擔心,我自有後手,安排賀家軍本是為了防止沈曜對武林同道趕盡殺絕,但符宴歸是個聰明人,沒有把握的事他不會輕易動手……現在關鍵還是要關注符宴歸……他人可已到了豫州?」
七叔搖了搖頭,道:「說來也怪,符相始終卧病在榻,連金陵城都不曾出去過。」
「不可能。」葉麒斬釘截鐵道:「如果他一直沒有離開過符府,只能說明,符府內的符相,已經不是他本人了。」
「公子的意思是,他是為了掩人耳目?」七叔悚然一驚,「那他,又會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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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破壁穿山,兩岸峻岭綿亘,霧靄中,隱約可見一條小舟不疾不徐緩緩前行,夕陽將天與水都染成了紅色,連撐船的船夫都要與這嶺外山水融為一色。
小舟越過奇峰,江水分奔而流,船夫眯著眼望向前方,待看清幾處徒起的岩石洞,「啊」了一聲,道:「是了是了,大人,那便是您要找的水潭了!」
船身微微一晃,有人走出船篷,正是符宴歸。
不遠處,可見兩面對峙的峭壁間嵌著深潭,宛如龍門欲闔,他看準了方向,示意船家繼續划水,卻見水潭涌動間,零星幾瓣白朵兒順水而來。
「拂曉落潭水,澗中白若紛……」他喃喃念了兩句,眸光微微一顫,「是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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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陵回屋等過稍許,見其他武生陸陸續續都回到院內,獨獨不見周沁身影,自是坐不住了。她正欲去尋人,剛拉開門便見周沁跌跌撞撞地趕進來,後頭還跟著個符宴暘,不等開口詳詢,周沁先道:「師父,舒、舒院士他不見了!」
「什麼叫不見了?」
周沁緩了一口氣道:「我給了他香囊,他拆開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師父你不是囑咐我要跟著舒院士么,那我就跟著了,可我的輕功不好,跟到九連池谷邊就跟丟了……」
長陵眉頭一蹙,「九連池谷?」
符宴暘幫著解說道:「逍遙谷內最高的山是九連山,山下的池谷叫九連池。」
長陵又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也和周沁同去?」
「亭姐別誤會,」符宴暘道:「我只是剛好見小沁往那偏僻的林子里跑,放不下心才跟上去的。」
周沁點頭道:「是啊師父,要不是符二少跟著我,我都未必有命回來。」
長陵一呆,「何意?」
「我在九連池邊沒見著人,就想著上山看看……」
周沁沿山路向上,一路上半個人未見,待至山腰,遠遠瞧有兩個人影從山上下來,正要上前相詢,卻被人一把捂住了嘴退到叢林中,一回頭看去,正是尾隨而來的符宴暘。
她還當他是惡作劇,沒來得及發作,就聽有人道:「那老頭兒就這麼沒了,他的學生不知會否起疑?」
另一人呵了一聲,「疑誰都疑不到我們頭上,師兄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聽到此處,長陵心下已經生氣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你們看清他們的面容了么?」
兩個徒弟動作一致的搖了搖頭,符宴暘道:「我們離得遠,本來也不敢多看,而且他們都披著黑色的外袍,帽沿擋住了大半張臉,什麼也看不著。不過,單聽聲音,應該都是上了年紀的,至少年過五旬了。」
周沁急的哭腔都快出來了,「師父,他們說的是不是舒院士啊,如果是……是不是舒院士已經……」
「不好說,只能先去九連池看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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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事態的發展太過莫名,長陵拉上了葉麒和七叔,五人趁太陽尚未落山前趕到九連山上,葉麒聽了一路,也未能理清頭緒,只道:「那些人既然是從山下來的,我們沿途上山頂去,瞧瞧有沒有什麼線索。」
這個時辰,天色完全黑了,眾人持著火把四處轉悠,別說是人,就是飛禽走獸都沒見著影,七叔地毯式搜尋了一圈,對葉麒道:「公子,這山頂邊的叢林,未有動過土的痕迹。」
周沁困惑道:「為何要瞧土?」
葉麒一言難盡地嘆了一口氣,符宴暘輕輕拍了她的肩,道:「那些人提到『就這麼沒了』,如果真的有誰落在他們手上,可能已經被毀屍滅跡了……現在這山頭的土沒有被人翻過,至少說明沒人被埋。只是……這山上也沒有其他的藏身之所……」
葉麒走到山峰前,見長陵蹲在崖邊往下望,問道:「你懷疑……」
沒說完,她好似忽然看到了什麼,探下身一撈,葉麒忙攙住她的胳膊,「怎麼了?」
長陵直起身來,將手中一塊碎布遞過去,「是舒院士的儒袍……他跳下去了。」
符宴暘聽到話音立馬步上前來,看到那碎布一時都啞口無言。周沁熱淚立馬涌了出來,「是誰,誰那麼狠心,對院士下了這樣的毒手……」
「以舒院士的武功,能將他一朝逼退到懸崖下的,至少也得是武林盟十佬那樣的高手。」長陵喃喃道:「我現在想不明白的是,他到底在香囊里看到了什麼,為何會到這九連山上來?還有香囊,周沁只是臨時給的,對舒院士動手的人,難道只是湊巧也在山上?」
這幾個疑問確是撲朔迷離,葉麒心中只是隱隱有了點輪廓,他望向幽幽的夜色,前方陡峭的山石與這九連山對峙,繞成弧狀,幽谷好似被這些山脈縛成圈,雖然看不見下邊的光景,但能想象到這種低谷地勢,下頭極有可能積水成淵。
葉麒轉過身,問周沁道:「你說你是在九連池跟丟的,池塘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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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就在九連山的旁側,不過十數丈的長度的小塘,岸邊疊著不少鵝卵石,水塘清淺,一眼便能見到底。
葉麒接過七叔的火把,順著水流的方向偏頭望去,卻見水流淙淙,水源乃是山縫滲來的,推算過去,這山縫的另一頭內應當也有內湖。
長陵見他瞅了半天,低聲問道:「你在看什麼?」
葉麒正要答話,就在這時,忽見一道黑影在池塘對岸一晃而過,他警惕道:「誰?」
蒿草里的人聞言,直剌剌站起身來,「小葉子,是你么?」
長陵本來打算出手了,聽見這個聲音,不由一怔,葉麒也呆住了,試探問:「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