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2)
佳慧沉默著轉到車的另一側,打開後車門,坐了進去。於是後座就被偉的箱子和佳慧佔滿了。偉則順理成章地坐在我身邊的座位上。那是阿文常坐的座位。我們駛出機場。雪下得更加大了。一路上,我們寒暄著。我問他一路是否順利。他說順利。佳慧說晚點了四個小時還順利嗎?他便說:還好了,只是起飛的時候耽誤了,北京的雪下得好大。而後,我們都沉默了。他似乎很疲勞,他和上雙眼,把頭仰靠在椅背上。他的喉骨仍然突兀著,上下遊動著。我幾乎又要伸手去摸一摸了。我胡亂抓起一盤錄音帶塞進汽車音響,立刻就聽到那慵懶得幾乎頹廢的歌聲。我有些氣急敗壞了,為什麼總是這盤磁帶呢?總是這些頹廢的歌?我難道懼怕這些歌么?我難道懼怕頹廢么?雪,正鋪天蓋地般飄散下來。高速公路上原本飛速行駛的車子,此時都放慢了速度,排起長隊,如蝸牛般爬行。天早已徹底黑透了。明亮的車燈照亮了車前飛舞的雪花,鵝毛般大的,潔白而晶瑩。高速路邊的雪溝里,時不時見到幾輛歪斜的車子,定是不小心滑下去的,那耀眼而木納的車燈,如同圓睜的發獃的雙眼,在紛飛的大雪中,無奈地等待著拖車的到來。除了它們,便是滿眼紅紅的尾燈了,在風雪中長長地排向遠方,看不到盡頭。爬行了很久很久,我們終於駛下高速公路,拐上開往佳慧和偉家的小路。下著雪的夜晚,這崎嶇的坡路果然有些難行。我小心翼翼地把握著方向盤,四周一片漆黑,我們的車加倍緩慢地爬行著。幸而在車燈的照射下,那急轉彎的提示牌即使在紛飛的雪中也仍很醒目。我小心翼翼地把車在路邊停穩。熄了車燈,前方一片漆黑。路面早已變成白茫茫一片,在公寓樓前昏黃燈光的映射下,隱約向前方延伸著。然而我知道,前方的道路順著山勢急轉而上了。那延伸下去的方向,根本沒有路,只有一個不很高卻陡峭的懸崖,此時已徹底隱藏在黑暗之中。或許我的記憶,正如這黑暗中的路吧,沿著印象里的軌跡,無止境地延伸下去,早已逾越了現實的軌道,只不過,在一片漆黑無底的深淵的上空延續罷了。我們到家時已經很晚了。我匆匆把下午包好的餃子撥入沸騰的水中。佳慧就在我身後忙碌著,翻找著醬油,醋,蒜和香油這些佐餐的輔料。偉站在屋子中央,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這是一間陌生的公寓,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是一個陌生的國家。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況且此時,他已經非常疲憊了。「蒜呢?中午才買的?」佳慧問。偉茫然地原地轉一個圈。我回答:「在冰箱抽屜里,隨手放的。」佳慧打開冰箱,笑著說:「藏這麼嚴實幹嗎?防賊么?」我原本打算附和著笑一笑,卻發現偉正皺著眉,目光嚴峻。我連忙收起尚未展開的笑容。我原本就不覺得有什麼好笑。我把手中的笊籬遞給偉,我說:「做主人的,怎麼好意思一直看客人忙?」餃子的味道的確不錯。不過可惜最後幾鍋卻破了很多。也許是煮的時間太長,或者攪得太用力了。又或者煮餃子的人實在是太心不在焉。沒多久,我們都停住筷子。佳慧的飯量原本不大,偉一定是旅途太勞累了,而我呢,我原本就不覺得餓。佳慧說:阿偉一定很累了,不如早點休息吧。我於是起身告辭。佳慧又說: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呢,不如今晚就留在這裡吧?我把目光轉向偉。我於是又看到他眼中劃過的一絲什麼,也許是猶豫,也許是怨恨。我說不清,因為一切都消失得太快,轉瞬即逝。偉默然走進卧室里去了。我立刻快步地走出公寓。我從來沒有打算要在這裡留宿過。就連這一頓晚餐,我也早就後悔來參加了。更何況此時屋裡的空氣,似乎有些稀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