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2)
我的心臟僵硬起來,僵硬得支離破碎了,一片片,一塊塊,刺進胸腔的每一個角落裡。他開始穿起那雙仍舊潮濕的白色襪子。我要站起來!我要抱住他,告訴他不是這樣的。然而,我卻依然癱瘓著。我的四肢毫無知覺地僵硬著。電話突然響了。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如電流般流過我全身。我猛然跳起身,抓住阿文的胳膊。他停住手,抬頭緊盯著我的雙目。這便是他的目光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目光。我終於確信,阿文是憎惡我的,就如同我曾經憎惡偉一樣。然而現在,我卻只憎惡我自己了,竟然憎惡地如此之深,我有些驚惶失措了。我依然拉著他的胳膊。然而,我能說些什麼呢?那張一千五百元的支票,不是我狠狠地塞進信封里去的么?我床頭的電話留言機,不是我偷偷關掉的么?那阿瀾的日記,不是我把它埋藏到箱子的最底層去了么?我又能說些什麼呢?我如此憎惡著我自己,又如何可以不讓阿文如此憎惡我呢?電話鈴聲依然突兀地響著。「阿文,別走!」我終於說出來。「我等了你一晚上,就是為了把錢還你。現在終於還了,我可以回洛杉磯去了。」阿文把目光轉開了。他把目光又轉向那黑暗的角落了。他的嘴角微微向下彎曲著,似乎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我的心已徹底粉碎了。我懇求他:「別走,阿文,別走。。。」除此之外,我還能說些什麼?我究竟還能如何為自己辯解呢?「我還要趕最早一趟航班。」他甩脫了我的手,很堅決地甩脫了。他的眼裡仍然噙著淚,他的聲音卻平靜下來:「快接電話吧,響了很久了。」我茫然而機械地拿起電話機。聽筒那邊卻傳來佳慧抽泣著的聲音。那聲音很尖銳很清澈,穿透到這洞穴的每一個角落了。「小冬,小冬,我們吵架了!阿偉他。。。他說我。。。我和你。。。」阿文正穿起那雙黑色的明亮的皮靴。「他說他早就開始懷疑了,他說,很多次他打越洋電話過來,不是我不在家,就是佔線。。。」阿文系著鞋帶。「陸敏還告訴過他,讓他打電話到你家,說找到夏冬就找到我了!」阿文穿上黑色的皮衣,帶上帽子。「阿偉他根本就不聽我解釋!我從來沒見他這麼凶過,我們吵起來,他就跑出去了!我怎麼辦?我上哪兒去找他呀?」阿文專心致志地穿戴完畢,向樓上走去。他的皮靴踏在木製樓梯上,發出沉重的「咚咚」聲。我的五臟六腑都隨著那聲音在抽搐了。他眼看就要從樓梯口消失了,卻突然停住腳步,扭回頭來看著我。黑暗中,透過那黑邊眼鏡的鏡片,他深邃的目光直刺進我的身體里,穿透了!「小冬!你快來吧!求求你了,好嗎?你怎麼不說話呀?」佳慧的聲音更嘹亮地放射出來。阿文轉回頭,更堅定地走了。我聽見大門敞開又關閉的聲音。然後是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遠了。佳慧更加劇烈地抽泣著。我猛地丟下電話,衝出房子,跳上汽車,發動了引擎。我要去機場。我要為阿文送行。儘管我知道,他是如此地憎惡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