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吵架
楊鑫度過了上學以來最難熬的一個周末。到星期天,爸爸媽媽仍然沒回家,她只好收拾東西回學校繼續正常上課。
又過了十一天。
熬了半個月,終於再次放假,她急不可耐地趕回家。回到家,她驚喜地發現,有人了!爺爺的屋子門開著。
她放下書包進了門,只見楊文修躺在床上,臉色灰白。屋子裡有股強烈的藥味。
她驚喜叫道:「爺爺。」
楊文修在睡夢中被她叫醒。他明顯的反應遲鈍了,看了楊鑫好半天,才顫抖著嘴唇,輕聲問:「放學了?」
楊鑫心停跳了半刻,幾乎以為他不行了:「放學了。」
楊鑫看到他還活著,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只是看到他這樣虛弱,又難過又心疼。
「爺爺,你手術做完了呀?」
楊文修說:「做完了。」
楊文修說:「爺爺下不了床,你自己去弄飯吧。」
他說話聲音很低,只勉強能聽到字句。
「我不餓。」
楊鑫說:「爺爺,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感覺還好,就是傷口有點疼。沒事。」
楊鑫問:「爸爸媽媽呢?他們不是回來了嗎?」
楊文修說:「去你姑家做客了。」
「他們什麼時候去的?」
「昨天去的。」
「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呀?」
「可能明後天吧。」
她的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了。
爺爺病在床上,家裡沒人,她的爸媽卻等不及地去走親戚了,把剛做完手術的病人一個人留在家。幾年沒有見的父母,他們回家第一件事,也不是到學校看望自己的女兒,甚至明知道她今天會放假,還提前一天去走親戚。
她感覺心寒。
「爺爺,我去給你拿吃的,我看到爸爸媽媽回來帶的有吃的。」
她高興地跑回屋。上星期桌上有一個蜜餞,已經被吃光了。她不甘心,又在羅紅英的皮包里搜尋,又找到了一盒新的,拿了兩顆,跑去給爺爺吃。
「爺爺,這是蜜餞,你吃它好不好吃。」
她把蜜餞餵給楊文修。
「蠻好吃的。」
楊文修聲音遲緩說:「我上周在家裡給你留的菠蘿你吃了嗎?買的時間早,我怕放壞了,泡在鹽水裡。」
「我吃了。」
楊鑫低著頭撒謊說,怕爺爺說她浪費。
「爺爺你吃蜜餞。」
她繼續將蜜餞往他嘴裡塞。
楊文修搖搖頭,說:「你自己拿著吃吧,我剛做了手術,這幾天不能吃東西。」
爺爺不吃,楊鑫只好自己吃。蜜餞很好吃,爺爺沒有出事,她又有心情吃了。
飯盒裡剩的有米飯,是在學校蒸籠里蒸的。學校沒菜,她沒吃,整盒拿回了家裡來。她打開廚房門,從鹹菜罈子里撈了兩根泡豇豆。又找到裝豆瓣醬的瓶子,挖了一大勺豆瓣醬,將米飯拌了拌。
在學校連續吃了十幾天發霉變質的鹹菜,能吃飯新鮮的菜,對她來說就是相當的美味了,雖然這菜一點油水都沒有。
吃了飯,她回到屋,打開電視機陪楊文修看電視。
節目調到戲曲頻道,楊文修閉著眼睛,半聽半睡。楊鑫並不是為了想看電視,而是家裡太冷清了,有了電視機的聲音會吵鬧一點,不至於太凄涼。
陳進南又來了,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牛仔衣、布褲子,衣服上還有未清理乾淨的刨木花兒,頭髮上也是灰。他站在院子外面叫。楊鑫還沒聽見呢,楊文修提醒她說:「外面好像有人在叫呢,你出去看看。」
楊鑫跑過去,看到了他:「你咋來了呀?」
她很驚訝。
陳進南明顯有些害羞,問說:「你爸媽今天沒在家呢,你還要去我家住嗎?」
楊鑫見他是為這個來,高興說:「不去了,我爺爺在家呢,我要陪爺爺,你自己回去吧。我家沒事了。」
陳進南知道她是不會去了,有些失望,低頭說:「那我走了,我還要去幫我爸幹活呢,你有什麼事來找我,我爸在家。」
楊鑫心想:沒有意外,她應該不會再和陳進南有交集了,也不會再去他家玩。畢竟,非親非故。然而還是笑著答應,她說:「好。你快回去吧。」
陳進南默默點頭,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了屋,楊文修問:「剛才是誰啊?」
楊鑫說:「陳進南。」
楊文修說:「小學同學吧?一個班的,也沒聽見你說過。」
楊鑫不在家裡提男同學,怕大人說她早戀。
「我們沒同班了。」
她小聲說:「他早就不讀了。」
她忽然抬頭,說:「爺爺,陳進南只念到四年級。他以後咋辦啊?」
楊文修聲音沙啞:「各人有各人的活路。」
陳進南的活路是什麼呢?
他離去的背影,已經完全是個大人了。
楊鑫沉默地看了一會電視,說:「天快黑了。爺爺,你晚上想吃啥?」
楊文修說:「吃不下。你煮麵條,我喝點麵湯吧。」
楊鑫去廚房煮了麵條,給楊文修盛了一碗麵湯。晚上,有村裡的醫生過來幫爺爺打點滴,楊鑫在一旁守著。楊文修不能起坐,床底下放了個夜壺,他要解手了,楊鑫就幫忙遞夜壺,完了拿出去倒尿。
醫生說:「你這兒子媳婦,真是,家裡有老人生病,自己不在家看護,讓個小孩子做這些。哪有他們這樣當兒女的。」
只聽楊文修無奈笑:「這孩子跟我親。」
次日一早,羅紅英夫妻終於走親戚歸來。
春狗到家,第一件事是使喚女兒做飯。
楊鑫正在給爺爺倒水吃藥,完了剛走出門來倒洗臉水,就遇到春狗。春狗逮著她就一通教訓:「這麼一大早的還不去煮飯,沒看到我們回來了,還沒吃飯嗎。這麼大的人了,還一點都不懂事。」
楊鑫手裡端著水盆,抬頭看著她爸爸,那一瞬間,覺得面前這張嘴臉有點令人作嘔。她沒頂嘴,沒說話,面無表情,端著水盆繞過春狗走了。
春狗說:「咋了?讓你煮飯你咋拉著個臉?」
楊鑫覺得她爸像條瘋狗。
她不想搭理春狗:「誰要吃飯誰自己煮。」
春狗本來是隨便說說,見到楊鑫這表情,有點被惹毛了:「啥?你在跟誰說話?」
楊鑫是不肯低頭的性子。她並不怕春狗:「你要吃飯自己去煮唄,整天使喚誰呀。」
「我是你爸,我在外面給你打工掙錢,讓你煮個飯還不行了?」
春狗要發火的樣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楊鑫迎頭和他對上,一臉的不屈服:「我沒空。」
羅紅英看到女兒不高興,趕緊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我去煮飯,不用你煮,你一會做作業吧。不是我說,你這麼大的人,也該學著做飯了。姑娘家不做飯怎麼行。」
楊鑫聽到羅紅英的話,心裡更添了厭惡。什麼「這麼大的人了,該學著做飯了。」難道她媽以為這麼多年自己沒人照顧,不會做飯,莫非是喝西北風長大的?
神經病一樣。
春狗又在那邊喊:「楊鑫,給我倒杯茶。」
楊鑫忍不住高了聲:「你自己沒長手。」
春狗被堵的沒法說話。
他拉下了臉,說:「把你的作業本拿來,我要檢查你作業。」
楊鑫心裡火「嗖嗖」地往上躥。
幾年都不在家,從來不關心她學習的人,說什麼檢查作業。我又不是小學生了,誰要把作業給你檢查,再說了你一個初中都沒念完的爹,檢查作業?我做的題你看得懂嗎?她覺得春狗就是在找茬。
「沒作業。」
楊鑫倔倔地說。
「沒作業?」
春狗毛了:「你放假老師不布置作業,那你回家幹啥?到底有沒有在好好念書?」
楊鑫說:「你以為是一二年級咋呀。我們現在放假就是沒作業。兩周才放一次假,憑啥還布置作業啊。」
春狗指著她:「沒作業去幫你媽煮飯。」
「我就不去。」
楊鑫受不了春狗命令式的語氣。她覺得神經病,好像一個陌生人,突然衝到家裡來,朝自己發號施令。
他有什麼資格呀。
神經病。
春狗既然不敢動手揍女兒,也就拿她沒辦法,只是拉長了臉,很不高興的樣子。
過了一會,春狗突然冷著臉又把她叫過去:「你媽包里的那盒蜜餞是不是你吃了?」
楊鑫心一慌,沒說話。春狗說:「那是過兩天走親戚,給你表侄子帶的,誰讓你拿去吃了?我專門放在包里怕你拿了,你還專門找出來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東西沒了,我們拿啥去走親戚?教訓你幾句,你還不服氣了。我看你是沒挨打,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頂嘴。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打工,讓你在家念書,回來讓你煮個飯你都不肯,讓你倒杯茶,你還我給我甩臉。你個白眼狼,老子給你吃飯的錢都拿去餵了狗了?你要是不想聽話,趁早別讀書,別拿老子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