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分崩
楊鑫被罵哭了。
她有一肚子反抗的話,然而嘴巴不爭氣。一委屈就要哭,一哭就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地抽噎打嗝,不停喘氣,一句話半天也說不上來。她心裡萬萬不低頭,可是身體本能地抽噎,一張嘴就弱了氣:「我、我沒求你給我拿錢。」
她以為自己在嘶吼,實際上因為氣息梗塞,真出來的聲音不比貓兒大多少。
「誰、誰求你了……」
她哭的止不住了。
她不想哭,她真的很討厭哭,一哭就顯得特別弱勢,特別被動,氣場就低了一檔。可淚腺就是要不停地分泌:「你愛拿不拿……沒你的錢我也餓不死。你一共才給我拿了幾毛錢啊?你連一支筆都沒給我買過,我連衣服都是爺爺買的。你少來了。」
她哽咽哭泣道:「你給我拿錢是應該的,誰讓你生了我。又不是我求你生的,是你自己要生的。沒錢了就把錯推給我。我還不想有你這個爹呢。」
春狗像極了頭炸毛的獅子:「我生了你,我就該給你拿錢?」
「對。」
楊鑫仰了頭擦淚,努力使自己不顯得勢弱:「要不你就別生,不養孩子,就沒人問你討債。」
春狗指著她額頭:「我當初還不如把你丟茅坑裡淹死。」
楊文修在屋裡叫:「剛一回家,吵啥啊吵。」
「大白天的,還怕左鄰右舍聽不見。」
楊鑫眼淚止不住,拿了袖子不停地擦:「又不是我要吵的,是他先要罵人的。」
「我罵你,你是我生的,我罵不得你?」
春狗氣的不行:「說你一句你就要頂嘴。我告訴你,你爸是脾氣好,換做別的老子,早就一巴掌給你打上了你還頂嘴。」
「就是不行。」
楊鑫抽抽搭搭哭著說:「你憑啥罵我呀,你算老幾呀。爺爺從來都沒罵過我。」
春狗氣得說:「就是他慣的你,回頭讓你媽好好教教。」
「你才是慣的呢,成天什麼家務都不做,使喚這個使喚那個,還說我慣的。」
楊鑫哭著說:「你讓你老婆好好教教你還差不多。我啥都懂,我不用人教。」
羅紅英從廚房出來,拉著她的手說:「別跟你爸吵架,有話好好說。快去給你爸認錯。」
楊鑫扭頭甩開她的手:「誰要給他道歉。我理都不想理他。」
她哭著,奔楊文修屋裡去了,留著羅紅英一人訕訕的,望著女兒離去的背影。
女兒長大了。
羅紅英發現,楊鑫跟她很生分。楊鑫根本不聽她的話,而她也不知道怎麼跟女兒交流。楊鑫從來不主動跟她說話。學校的事,羅紅英不問,她從來不說。就算問了,她也說不了幾句。羅紅英說什麼,她就只是「嗯」或「哦」,面無表情的樣子。這些年她沒有在家裡帶她,女兒已經跟她沒有感情了。
楊鑫一直哭,趴在爺爺床上。楊文修無奈撫摸著她的頭:「別哭了,你爸那人,從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樣子我都見多了。你別理他,別哭了。」
楊鑫哭著說:「我媽是怎麼受得了他的啊?他們怎麼不離婚?」
楊文修拍著她肩膀:「說啥呢。離不離婚他都是你爸。出生這種事,一生下來就定了,你是誰的孩子,一輩子都改不了。」
「我真希望我是撿來的,這樣我就可以去找我的親爸親媽。」
「別說胡話。」
楊文修安慰她:「哭過就過了。不孝的話不能說,要遭雷劈的。」
楊鑫抹著眼淚說:「我才不信呢,那是假的。老天爺連壞人都不劈,還劈不孝呢。」
「莫瞎說。」
楊文修攔著她嘴:「不孝要遭雷劈的。你做了好事壞事,老天爺都看著呢。」
「都有報應。」
楊文修輕聲說:「有因就有果。撒什麼種子就長什麼苗,都有報應。」
楊鑫趴著哭。
楊鑫待在爺爺屋裡不出去,吃飯的時候,羅紅英叫她,她也不去。已經鬧的很不開心了,春狗還在那火上澆油地說:「她不吃就算了,給她煮現成,還要請她來吃?這種白眼狼,我家沒有飯給她吃,讓她給老子趁早爬開,趁早滾出去。」
羅紅英氣地罵道:「你少說兩句行不行!爺兒倆一個樣,脾氣一個比一個犟,我作孽了遇到你們兩個!」
楊鑫不想看到春狗的臉色,哭了一會,跑到爺爺這邊的廚房生火做飯。剛剛把灶點燃,羅紅英來了,將她手裡的柴草搶走:「一家三個人,你還要點幾個灶煮幾鍋飯?還不過去吃。你爸都沒說啥了,你還在這慪氣,像話嗎?趕緊跟我去吃飯。」
「我不去。」
楊鑫忍著淚說:「我自己煮,不吃別人的飯。」
羅紅英勸說道:「你親爸親媽算別人嗎?你爸就是說個瘋話,你理他做啥?他又沒動手打你,就說兩句,你當聽不見就是了。他就是那狗脾氣,一句話說不好就要急,你別搭理他。」
硬把她拖走了。
飯桌上,父女都黑著臉,誰也不跟誰說話。
吃完飯,楊鑫還是屈服,跟羅紅英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了。
羅紅英把那剩的半盒蜜餞拿出來給女兒:「你拿去吃了吧,就是一個蜜餞,為這個鬧的一肚子氣。這也不怪你爸。本來就買了兩盒,家裡一盒,另一盒要送人的。吃都吃了,拿去吧。」
楊鑫冷漠地說:「我不吃,我要吃了,以後自己掙錢自己買。」
「說什麼呢。」
羅紅英嗔怪道:「本來就是買給你吃的。」
羅紅英有點著急,硬將蜜餞盒子塞給她:「這是媽媽給你留的。」
「我不要!」
楊鑫很煩地將她手甩開:「我說了我不吃,拿開。幾個蜜餞,有什麼可稀罕的。我不吃,我不要。」
「拿著……」
羅紅英訕訕的,硬要她拿著:「拿著……」
「我不吃。」楊鑫堅決不拿,丟下她走了。
羅紅英很無奈。
她知道女兒在怨她,女兒跟她陌生了,興許心裡已經不把她當媽了,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只能想:女兒還小,還不懂事,等她大了就好了……
楊鑫在家,天天陪著楊文修,幾乎也不和她爸媽說話。對羅紅英,她是問一句才答一句。對春狗,更是一句話也不說。
過了三天,她回校上課去了。臨走時羅紅英給她拿了十塊錢。
她倔強的不吃蜜餞,但是對錢,還是低頭了,默不吭聲地接過。
楊文修的病情很險。心臟病是突發性疾病,如果身邊沒人陪護,很容易一口氣過去醒不來。春狗夫妻呢,也不願留在家。留在家掙不到錢呀!家人商量了,決定在鎮上去租個房子,讓楊文修和楊鑫住。一方面,鎮上,離醫院特別近,左鄰右舍的又多,發生什麼事能想辦法。另一方面,在鎮上住,楊鑫也可以不用住校了,跑通學,也能照顧她爺爺。家人都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
楊鑫自然是高興的!
她討厭住校,可以住鎮上,那是再好不過了,也能和爺爺一起。她也不用擔心自己在學校,爺爺一個人在家發生意外。春狗和羅紅英見她樂意,便立刻辦這事,在鎮上冷清的後街租了一個小房子,一個月租金三十塊錢,一年三百五十塊。春狗夫妻預付了兩年租金,然後找了個大貨車,把家搬過去。
楊鑫沒想到她爸媽這麼快。回家看到家裡都搬空了,還有點慌慌的。
「這樣就搬了啊?」
「是這樣就搬了啊,不然還要等什麼。」
「爺爺呢?」
「已經到鎮上去了,剩下還有電視和沙發。」
楊鑫各個屋裡一看,果然是都搬空了。
「那些花咋辦啊?」
楊文修在陽台上養了很多盆栽,門前地里也有很多蘭花、黃花菜。
「那些只能扔了。」
「那這些樹呢?」
門前兩棵高大的香椿樹。還有幾千前栽的核桃樹、石榴樹、柿子樹,爺爺說再過幾年就要結果了。蘋果樹、櫻桃樹、桃樹已經結果了,她每年都要摘蘋果、摘櫻桃、摘桃子。這些樹都不要了嗎?
「不要了。」
羅紅英說:「要有啥用,樹又帶不走。」
楊鑫有點失望。
她突然感覺不想離開了。
「我的貓呢!」
她突然想起了,回來沒看到貓:「媽我的貓呢?就是那隻黑貓?它的名字叫小黑。」
「貓?」
羅紅英說:「那貓半個月沒回家了。」
「怎麼會呀!」
楊鑫急了:「它很親人的,它不是野貓。」
羅紅英說:「畜生東西,這幾天估計是發.情了跑丟了,不管它。你要是想養,以後去鎮上再捉一隻養吧。」
「不行。」
楊鑫著急說:「我要把它帶到鎮上去。」
羅紅英說:「那你也找不到了啊,半個月沒回來了,你上哪去找。」
「我要去找它!」
楊鑫不顧羅紅英的勸說,著急地放下書包,跑到屋後去。
「咪咪。」
「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