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坐月子

小幺是歡歡一脈血親的唯一繼承貓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上是很偶然的事，就好像在一片荒蕪了的莊稼地上突然長出了一棵弱弱的苗，讓人驚喜，讓人擔憂。我們一直以為莉莉不會再生了，她從春天睡到夏天，又從秋天睡到冬天，她只是懶懶地在延續與打發著生命剩餘的時光。在一年兩次的愛情季節，那種勃發的生命力不見了，她只是象徵性地在院中潦潦草草地叫上幾聲，就回屋昏睡。初冬的一天，莉莉突然顯得坐立不安，她一會兒鑽進書櫥，一會兒鑽進茶几下，一會兒又跑到我們面前，仰面著急地朝我們「喵喵」叫。「什麼意思？」以往我們這樣問的時候，莉莉就會在前面帶路，你只要跟在她們的後面就行了。比如說她們要吃餅乾，她會把你帶到食盆前，要吃水，她會把你帶到她們的水罐前，比如說她要出去，她會把你帶到門口，這時候，你會發現原來餅乾吃完了，原來水也沒有了，原來她們要出去。可是這次，她不知道該把我往哪裡帶，我跟著她只是在屋裡打圈圈。我對她說：「餅乾和水不是有嗎？我實在不明白你要幹什麼，門開著，你又不出去，你要我們怎麼辦？」其實，莉莉這樣朝我們著急地叫時，她肯定是有事，只是我不懂她的意思。但是一隻貓會有什麼天大的大事呢？然而這對莉莉來說，卻是天大的事。一天下午，劉勝利突然驚叫：「莉莉生小貓了。」我頭一個反應是「不可能！」我想劉勝利在戲弄我，於是就笑著說：「是一隻老公貓生小貓了吧？」劉勝利一臉的認真，「真的，你來看。」我將信將疑地走到貓窩前，掰開莉莉的身子，果見莉莉肚皮下有一隻小貓。劉勝利捧出來一看，說：「還是個兒子。」小貓濕漉漉、軟軟的像豆腐，好像一碰就碎。簡直是奇迹，她怎麼還會生呢？我們一直以為她不會生了，平日間看著她昏睡的樣子，就說：「真可惜，莉莉連一個後代都沒留下。」這是只黃花貓，算不上好看，但是不管長得好看難看，我們都決定留下他，我們給他取名叫小幺。剛生完小貓的莉莉虛弱極了，以前她生完小貓根本顧不上休息，忙得一塌糊塗，把小貓一隻只地舔乾淨，一隻只地攏到肚子下，雖然辛苦，卻是喜氣洋洋，就像收穫時期的農民。我們去看她的孩子時，她會一聲聲不停地朝我們叫，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也許是在說她怎麼生下這些孩子的，也許在說她的這些孩兒如何如何的可愛，反正都是些讓她高興的事，從她神采奕奕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這一次完全兩樣，她筋疲力盡了，她連小貓身上的血跡都沒舔乾淨，就彎倒在床上，閉目養神。我們去抱小貓時，她只是睜一下雙眼，連叫一聲的力氣都沒有。我們摸摸她，她也沒睜眼。莉莉是最講禮貌的，本來我們這樣摸她，她肯定要答應我們，現在，她對她想做的事都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近年來，莉莉的身體很弱，因此生出的小幺也特別弱，本來以前的小貓只要一星期就開眼了，這隻小貓過了一個星期還沒開眼，捧出來看看，雙眼一條縫。不會是個瞎子吧？我們急忙打電話到動物醫院問醫生。醫生說不會瞎的，再看看吧。我們天天捧出來看，天天是一條縫，看來是只瞎貓無疑了。那些天，這隻瞎貓成了我們的一塊心病，真要是只瞎貓怎麼辦？好在我們的顧慮是多餘的，到第十五天上，小幺雙眼的兩條縫角總算裂開，綻出兩星灰白，再過兩天，灰白邊上又露出兩星黑點——總算是開眼了，一雙小小的三角眼。再過了幾天，一雙漂漂亮亮的眼睛就出來了。在這個世界上，許許多多的動物母親都遠要比人類的母親更為辛苦，她們永遠是單身母親，不管她們的身體強壯與虛弱，她們都得獨自養大她們的孩子。我們從來沒看到莉莉像這一次這樣的吃力。莉莉以前生五六隻小貓，都是她自己養大，一天到晚拖著脹鼓鼓的**在貓窩裡跳進跳出的，雙目炯炯有神，有條有理地安排著她自己的生活，一點都不用我們操心。她拚命地吃，拚命地喝。在這個時期，她所有的願望就是把一隻只小貓都喂得胖胖的。可這次不行了，她連一隻小貓都喂不了了，她的**癟的像一隻口袋，小幺咬著她的奶頭嗷嗷哭，莉莉也急得哭。我們抱住莉莉的腦袋，安慰她：「不要急，莉莉，有我們呢，你放心吧，我們不會讓你的兒子餓死的。」我們每天幾次地給莉莉喝牛奶，考慮到她年紀大了，我們給她喝的是中老年奶粉，以便她有充足的奶水喂小貓。可是莉莉虛弱得連胃口都沒有了，她站在牛奶碗前，有氣無力形容憔悴。我們把碗推到她面前，說「莉莉，乖，吃一點。」莉莉勉強吃兩口，回窩裡去。一會又出來吃兩口，神情像是人吃藥那樣難受。同時，我們每天買一些魚回來，煮了魚湯給她吃。到了莉莉這個年紀，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寒氣都冷到她的骨頭裡去了，如果沒有小幺，莉莉肯定一天到晚地貓在窩裡。而現在，她不得不時時爬出窩外去吃東西。看她虛弱與冷得索索發抖的樣子，實在讓人難以忍心。為貓母比為人母更為不易啊。就像幺幺、莉莉，只有我們知道她們吃了多少苦，她們所承受的災難一點都不比人少。人母有月子可坐，人母坐月子時有人侍候，有最好的食物吃，貓沒有月子可坐，沒人專門侍候。我們只能盡我們的能力幫助莉莉，我們在她的窩裡墊上厚厚的羊皮，把她們的窩用呢大衣罩得嚴嚴實實，只留拳頭大的一個進出口。我們一直以為這隻小貓能不能養大都是個問題，可是我們沒有料到的是這隻小貓居然是莉莉所生的所有小貓中長得最壯實的。小幺的壯實是以莉莉的健康和生命為代價的啊。如果不是小幺，莉莉至少還可以再多活幾年。兩個多月後，小幺很大了，他依然要吃莉莉的奶。我們看見就打他：「小幺，你不要臉，這麼大了還吃媽媽的奶。」可小幺只是看上去大，畢竟還是沒有開化，無論我們怎樣打他、教育他，他還是要吃媽媽的奶。那段時間，莉莉整日里目光暗淡萎靡不振，可她還是讓他吃。小幺在用力吮吸時，我看到了莉莉臉上的痛楚，但她閉著雙目依然一聲不吭地任小幺吸吮，小幺吮吸的是莉莉的血啊。在人類世界中，人的付出都需要回報，人類的父母含辛茹苦撫養後代，為的是養兒防老。在現代社會，老人不再需要子女的經濟贍養，但他們需要子女的精神贍養。而在貓的世界中，作為母親的貓，她們永遠不會想到回報，為了子女，哪怕是付出生命，她們也在所不惜。這樣的母愛，足以讓人類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