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愛還是恨

晚年的幺幺心態極其複雜，她對莉莉一陣好一陣壞。不知是出於一種強烈的嫉妒還是老年痴獃，特別是莉莉生了小幺幺以後這是莉莉最後一次生小貓幺幺對她外孫的一些所作所為，簡直是不可理喻。歲暮冬寒，萬物凋零。然而在2001年歲末，我們家卻出現了一樁喜事：莉莉以十五歲高齡生下一隻小男貓。幺幺已經連續兩次沒生了，考慮到幺幺的情緒，我們給莉莉的這個獨生子取名小幺。小幺的出世，不僅是給我們家，同時也給鄰家帶來許多的歡樂。鄰家小女孩珠珠三天兩頭地來看小幺。晚飯間，只要我們家大門開著，珠珠就牽著她媽媽的手來看小幺。她進門做的頭一件事是搓手，把小手搓熱，然後叫我把窩裡的小貓捧出來，讓她摸摸。因為是冬天，我們把幺幺、莉莉的窩搬到我們卧室的打字桌下。我把手伸進莉莉肚皮下，莉莉明白我的意思，朝我「喵」一聲，欠起身讓我抓，目視著我拿去。我把小幺托在手心給珠珠看。珠珠如獲至寶，眼睛、嘴巴都笑成了彎彎的月亮。她又喜歡又怕，伸手摸一把，又飛快地縮回去。「不怕不怕，珠珠，你抱抱」。珠珠在我們的鼓勵下，終於大膽地抱起了小幺。一雙粉紅色的小手，托著一個稚嫩得雙眼未開的小生命——這是整個寒冬最為令人動心與最為溫暖的生命圖景。我們家的貓不像別家的貓，一有生人走過，立刻就把小貓叼到別處藏了起來，我們家的幺幺、莉莉不會，她們極其信任主人，總是很放心地讓我們的客人看她們的孩子。在這點上，莉莉比幺幺更憨，幺幺比較警覺，只允許你看一小會兒。但是現在畢竟是寒冬，莉莉讓我們玩了一會兒，就到我們面前來討她的兒子了，她這是怕小幺受涼呢。別看莉莉憨，她心裡有數。而此時的幺幺卻顯得不聞不問，她遠遠地坐在一邊觀望，神情淡漠，與以前判若兩貓。以前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她一定是比莉莉還著急，追前追后地向我們要莉莉的小貓了。這當然還是次要的，因為貓也和人一樣，情緒有好有壞，我們不能胡亂去猜忌幺幺。問題是在平常日子裡，只要莉莉一出窩，幺幺就趁機折磨小幺，她死死地咬住小幺後頸，把小幺撳在床上，嘴裡發出兇狠的「嗷嗷」聲，這種聲音只是平日間在她和莉莉打架時才聽得見。這時候的小幺大約還不懂得什麼是愛什麼是恨，換句話說，他根本不知道外婆這樣對他是什麼意思，他只是難受得像只小老鼠似地「几几」叫。「幺幺，你在幹什麼？」我們一聲斷喝，幺幺立馬放下小幺，裝作不停地在舔小幺，從頭舔到屁股。每天都要這麼幾次。我們只要聽見幺幺那種兇狠的聲音，聽見小貓几几叫，就知道幺幺又在折磨小幺了。而每次我們一斥，幺幺馬上又變換姿勢，像個稱職的外婆似地舔小幺。「這個兩面派，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是不是老年痴獃了？」看樣子不像，我們斥她時她的反應這樣快，而且裝成很疼小貓的樣子，說明她完全明白自己的行為。是不是莉莉生小貓她沒生因此而嫉妒？莉莉上一窩生了一隻小貓，幺幺也沒生，但是她把那隻小貓看得像命一樣，寶貝得不得了，這一次為什麼會這樣？也許那一次幺幺沒有生小貓，她以為是偶然現象，而這一次不一樣了，這一次，她明白自己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心情就完全兩樣了。我們好言開導幺幺；「幺幺，你不可以這樣，他是你外孫呢，你懂不懂？」我們不知道幺幺有沒有聽懂，反正我們的話對她一點也不起作用，她依然是我行我素不思悔改。每天只要莉莉不在，她就折磨小幺。可莉莉在很長的時間裡對幺幺的這種做派一無所知。莉莉從來不防幺幺，她實在是太憨了。每次她撇下小幺去吃飯或是出去走走，都很放心，因為有幺幺在，十多年來，她們不就這樣相互照顧彼此的孩子的嗎？再說了，幺幺是小幺的外婆，她還會虧待她外孫嗎？時間一長，莉莉終究還是感覺到了。有時候莉莉正吃著餅乾，聽見小幺几几叫，她就慌慌張張地掉頭往回跑，跑幾步，大概是沒吃飽，又轉身回去吃，吃幾口，又慌慌張張地跑回窩。她顯然已經知道幺幺的行為，但是她並不去找幺幺算賬，只當沒事似地睡到小幺身邊。反倒是幺幺凶，有時莉莉剛走進窩，幺幺就貓峰高聳，怒目圓睜。莉莉先是不甘示弱地與幺幺對視，但是只對了一小會兒，莉莉就掉轉身趴下，息事寧貓了。幺幺也並不窮追猛打，顧自睡一邊去了。待到小貓長大些，能在屋裡跑東跑西了，幺幺更是變本加厲。我們經常躲在一邊偷偷觀察，只見她咬著小貓的脖頸一圈一圈地盪圈子，一看見我們，馬上又放下，裝成舔小幺。真弄不明白幺幺為什麼要這樣。有一次她居然像狼一樣地咬著小幺的喉嚨在地板上一圈圈地盪圈子。小幺從小被外婆這樣搞，差不多都已經習慣了，幺幺一放下他，舔他，小幺也反過來去舔幺幺，和外婆快樂地玩耍。也許是我們誤解了幺幺，她其實並不是在折磨小貓，這只是她愛的一種方式。至今我還是不明白，她這樣對待小幺，到底是愛還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