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本潔來還潔去
這件事發生在2002年7月。在很長的時間裡,我都沒顧得上去照顧莉莉,而在當時,我自己以為是做得很好了。我每天給幺幺、莉莉煮一條半來斤重的河鯽魚,讓她們光吃魚。劉勝利開玩笑說「你也太寵她們了吧,光吃魚也不行的,也要吃點飯。」我說幺幺、莉莉年紀大了,要給她們吃好一點。我以為這樣就夠了。我只知道莉莉精神一直不好,有一年多了,從頭年的藥物中毒以後,她的身體一直不好,後來生了小幺,身體更壞了,所以也沒想到會有其他的事。我只是想好好地調養她,讓她慢慢地恢復。其實,那時莉莉已經病了,只是我們沒注意。那段時間莉莉的胃口越來越差,後來她連河鯽魚都不想吃了,正好單位食堂里有熏魚,我就買些熏魚回家,自己吃,也給莉莉吃。莉莉果然愛吃。於是我每天就給幺幺、莉莉喂熏魚。貓生病從來不鬧,只是躲到隱蔽角落,忍受著病痛的折磨,這就需要人去關心,可是我疏忽了。那天我生病,提早下班,坐在卧室的沙發上看電視。見莉莉從餐桌下出來,緩慢地走進卧室,費力地跳上梳妝台。我突然大吃一驚,才幾天時間,她怎麼竟變成這個樣子:渾身毛色黯淡無光,特別是她下頜和胸前,原先雪白的毛變得黑乎乎,原先那滾圓清澈會說話的大眼睛此時也變得毫無神采。難道貓老了和人老了一樣,都是這樣凄涼么?當時,我的心就像被蜂給蟄了一下,一陣生痛。我趕忙上去抱起莉莉:「莉莉,你怎麼啦?」正好劉勝利下班回家,劉勝利比我有經驗,他抱起莉莉在全身上下一摸,在摸到她下頜時,突然發火了,「你也不看看,莉莉的下巴都腫成這個樣子,搞什麼東西你!一天都不能耽誤了,醫生可能下班了,我先給醫生打個電話……」頓時,家裡亂成一團。劉勝利把莉莉帶到醫院后,醫生連連說:為什麼這麼晚才送來?太晚了。一聽到這話,劉勝利像當頭一棒,渾身都涼了,他請醫生無論如何要救莉莉。醫生說很危險。醫生翻開莉莉下頜間的毛,只見下頜的皮全爛了,骨頭都看得見了。醫生把那些潰爛的皮肉切除,敷上藥粉,用紗布包紮好。按醫囑,我們每天給莉莉清洗傷口、換藥。換藥打針一類的事都由劉勝利干,他膽大心細,懂一些醫療常識。換藥前先要清洗傷口。傷口有巴掌大,傷口的皮肉都腐爛了,那些腐肉被醫生切除后,裸露著骨頭。劉勝利用藥棉仔細地清洗傷口,他在傷口上洗一下,我的心被揪一下,洗一下,我的心痛一下。傷口清洗完接著敷消炎藥粉,那些白色的粉末撒在傷口上,就像在傷口上撒鹽,換成個怕痛的人,還不知要怎樣殺豬似的叫呢。可是,莉莉這麼弱小的一個生命,卻能忍受如此巨的痛苦,不叫一聲,不掙扎一下。一開始,我也怕莉莉因為痛而掙扎,就緊緊地撳住她的四肢,沒想到根本用不著,莉莉一動不動,她知道這是給她治病,再痛也要忍著。倒是我一邊當幫手的,不敢再看下去,只期盼快點結束。一直到莉莉的傷口紮上繃帶,我的心才鬆了下來。繃帶扎到頭上,頭是活動的,有時候繃帶剛紮上不一會兒,繃帶就滑落,又得重新包紮。因此,常常是一天要給她包紮二三回。為了讓莉莉儘快地好起來,劉勝利想盡辦法,聽說有更好的消炎藥粉,他就買更好的消炎藥粉。他還根據經驗,在莉莉的傷口上施珍珠粉,以促進生肌。在劉勝利的精心護理下,莉莉果然一天天地好起來。那麼大的一個洞,居然慢慢收口了,也能吃些東西了,但是身體更虛弱了。我自然給她吃她最愛吃的熏魚,我把熏魚拿在手裡喂她,一口一口喂她。她的胃口還是不好,勉強吃一口,愣一陣,須不斷地哄她:「莉莉,乖,吃一口,對,再吃一口。」她才慢慢地張開嘴。我把魚送進她嘴裡,看著她緩慢地嚼動,緩慢地咽下,而後再喂她。一次,就在魚已經喂進她嘴裡時,我突然感到魚里有一點骨頭,我迅速地把手指伸進莉莉嘴裡,欲取出魚骨頭,而此時莉莉的上下牙床正欲咬住熏魚,我的手一伸進,正好湊到她的牙口,那一口要是咬下,手指頭肯定要被咬破,情急之中,莉莉突然嘴一措,使上下牙床錯位,避開了我的手指,沒有一點兒傷著我的手指頭,而也正由於此,魚骨頭卻因此扎在她牙齦上。第二天,莉莉的病更重了,連熏魚都不吃了。劉勝利又立刻送她進醫院,檢查結果是牙齦炎,醫生對她的牙齦作了一些處理。我心裡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我不敢說。我們依然按醫囑每天給她輸液。輸液后,莉莉的精神會好一些。一次輸完液,劉勝利把莉莉放進木籠子,站在門口和醫生說話,說話間他回頭一看,見莉莉正看著他和醫生在說話,「那種目光,」劉勝利說,「完全和人一樣,有一種打完吊針后的輕鬆、要回家的喜悅和對主人的感激,總之,說不清楚,有許多內容。」劉勝利騎著自行車一路回來,她在車上一聲不響,自行車在家門口停下時,她「喵喵」地叫一聲,她在說:「我們到家了。」醫生說可以給她吃一點牙周寧。劉勝利連夜去藥房買回牙周寧。他在喂牙周寧的時候有些猶豫,他說人吃的葯貓是不能吃的。因此,他還是比較謹慎地只餵了四分之一片。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莉莉己經處於昏迷狀態。我們馬上送她去醫院去搶救,但是莉莉再沒有醒來,她一直處於昏迷之中。為了搶救莉莉,劉勝利都快累垮了。每天中午,他從單位騎半小時自行車趕回家,把莉莉送到醫院,讓莉莉一個人在那裡掛鹽水,下班後去接她回來。以前莉莉每次輸液都是劉勝利陪著的,如果劉勝利不在,她會害怕,現在她己經深度昏迷,不知道害怕了。但是劉勝利每次去接莉莉,把莉莉抱到自行車上的籠子里時,依然說:「莉莉,我們回家家了。」可是莉莉己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她再也不會用那種寓意豐富的目光看著她深愛著的主人了。那天,劉勝利說:「你到醫院去看看莉莉吧。」我一聽這話眼淚就「唰」一下涌了出來。劉勝利一般不會叫我去醫院,一是不想讓我累,二是動物醫院沒自行車不方便,而他又不准我騎自行車,怕不安全,是不是他預感到了什麼?那天中午劉勝利陪我去了醫院。我去的時候莉莉在輸液,她閉著雙目,像睡得很沉。看著眼前的莉莉,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小時候的可愛模樣,想起她和我們一起生活的快樂日子,想起她坦誠純潔的目光,想起她歡快的叫聲,想起她俯在我們耳邊一聲聲的叫早……莉莉,你知道我們有多愛你嗎?你一定要堅持住,你可不能扔下我們自己走,等你病好了以後,我們還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你還有小幺呢,小幺還小,他不能沒有媽媽……」我心裡默默地祈求上蒼,保佑我們的莉莉能逃過這一劫,平平安安地回家。沒想到這就是訣別。這天下午三點半,莉莉停止了呼吸。醫生說她早就不行了。我相信,她一定是在等我,她想最後看我一眼。在我離開醫院后不一會兒,莉莉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們用一隻鐵箱子做莉莉的棺材,把她埋在一座我們常去的山上。我們用一塊木牌作為她的墓碑,墓碑上寫著:莉莉之墓。莉莉下墓前,我們打開鐵箱,和莉莉作最後的告別。這時候,奇迹出現了:由於生病,莉莉胸前一片變得污灰的毛,此時竟潔白無瑕,看上去似乎通體透明,雙眼清澈溫柔,讓人驚為天貓。劉勝利撫合了她的雙眼。我知道她這是扔不下她才半歲的兒子,扔不下她深深愛著的主人。為了不傷著主人的一個手指頭,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不明白莉莉的遺容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純白,下山時我問劉勝利。劉勝利說是因為毛幹了。「不對,毛幹了,那髒的東西也還是吃在上面啊,」我說。「那是因為什麼?」連劉勝利也不明白了。是質本潔來還潔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