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切政治都是鄉土的(1)
有人來找你幫忙,雖然事情在你看來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但要記住,對於對方來說,那件事情卻非常重要,否則他就不會來找你了。蒂普·奧尼爾當1989年11月柏林牆被推倒的時候,我幸運地正好在場。我早就預料到了會發生這一重大事件,所以提前一周到了那裡,以便接下來採訪東柏林人。「什麼是自由?」我問一位守衛在布蘭登堡門下的青年。「就是和你說話,」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兩周以前是不能這樣的。」一位38歲的物理學家給我談到了東德的貨幣問題,那是令東德人怒火中燒的一個更尋常、普通的原因。「你提前一周就預定了航班,」他對我說,「但是這時突然冒出一個西德遊客,他本來並沒有費心做什麼乘機安排,只是在最後關頭才帶著他的德國馬克到了機場,但是你的位置卻被他搶走了。」他告訴我,即使一位東德人好不容易到了一個會接受他手中貨幣的國家,在那裡也只會受到更為變本加厲的羞辱。「比如在布達佩斯,你去旅館,別人會告訴你客滿了;如果這時又來了一對西德夫妻,可以用德國馬克付費,你就能聽到服務員馬上改口說還有空房間。」在他們自己國家的大街上,東德人同樣也要忍受這種歧視與羞辱。例如,他們一連要走好幾家國有旅館,因為那些旅館不接受「本地」貨幣,要訂房間,或者是哪怕要一杯飲料,也要求用美元或者德國馬克付帳。正是生活中這種日復一日的折磨和人格傷害,最終摧毀了東歐的社會政治體系。在柏林牆邊上,我吃驚地目睹著東德人排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隊,就像黑白片里的主人公一下子進入了彩色片一樣來到圍牆這邊,等待著負責接待他們的人從一排排后蓋敞開的大卡車上,取下食物和其他物品免費發放給他們。「40年的斯大林主義就換來了這些,」給我開車的西德司機說道,「排隊等著發餅乾。」昔日森嚴的鐵幕之所以最終被撕開,不是因為馬列主義的社會理想受到了聲勢浩大、突如其來的革命衝擊,而是因為當地人民在日常生活中對東德的官僚體制的輕蔑,那是一種美化抽象的民眾、卻對一個個有些有肉的人無動於衷、肆意羞辱的體制。與此截然不同,民治政體的一大優點就是,政治家只有出色照看好人們的油鹽醬醋等日常需要,才能得到他們渴望的回報。蒂普·奧尼爾就是其中一個例子。即使他的對手也會承認,蒂普·奧尼爾對於他的家鄉馬薩諸塞州的愛爾蘭同胞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需求,他很少會充耳不聞、漠不關心,所以,那些人熱情地支持他呆在那個位置上。他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歷次選舉中屢戰屢勝,最後登上了整個國家競爭最激烈的位置之一,憑藉的是某種扎紮實實、不可缺少的東西。那是所有偉大的政治人物都非常珍惜和讚賞的一種寶貴智慧:如果要了解並影響你的同伴,你就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宏大而抽象的問題上,而應該密切注意和他們個人關係最大的那些事情。奧尼爾用自己特別喜歡的一句話概括這一原則:一切政治都是鄉土的。如果要理解一個政治家的所作所為,就應該觀察他在家鄉受到了哪些影響,投票支持他的人來自何方。政治家相互之間較量的時候,也會採取這樣一種釜底抽薪的高明方法:如果你想使某個人元氣大傷,那就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地方——他的後院——打擊他。查爾斯·考爾森是尼克松總統最親密的一位政治盟友,他也是這條法則的一位深信不疑的信徒。這個人在政治上以對尼克松狂熱的忠誠而著稱,他曾說過:「只要能幫助尼克松,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從我奶奶身上踩過去。」這個人同時也對如何打動他人、讓別人行動起來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如果你抓住了他們的睾丸,」他曾說,「他們的心靈和大腦就會跟過來。」考爾森所使用的措詞和情緒渲染也許不登大雅之堂,但其中的邏輯卻是無懈可擊、顛撲不破的。人們在觀察公共問題時總是戴著自身利益的有色眼鏡。他們也許會動情地關注衣索比亞的飢荒,但他們的選票更喜歡投給自己的腸胃。就像哈里·杜魯門總統所說:「鄰居丟了工作的時候是經濟不景氣,我們自己丟了工作的時候就是大蕭條了。」有經驗的政治家牽挂的是老家的街坊鄰居。他的目光盯著他的選民所生活的世界。知識分子喜歡用批發的方式思考問題,研究公共生活的遠大圖景;而像林登·約翰遜那樣老練的政治家卻喜歡零售,一次招待一個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