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整整五天時間,林德安既沒有再去小茶館給客人逗悶子,也沒有去酒館打酒喝,而是在家中整整準備了五天。幾乎將蘇清漪留下的手稿翻來覆去地看,魔怔了一般在屋子裡對著空氣演著,好在他這兒遠離人煙,不然還不得把街坊鄰居給嚇死。
五天之後,林德安走出房間,從前那個窮困潦倒的酒鬼彷彿變了一個人一般。
他對著水缸,用一小塊碎瓷片細細地修了面,用水缸里的水把自己洗乾淨,將頭髮整齊梳好,又去了房裡將唯一的一個箱子打開,裡面只有一套乾淨整潔的儒衫。
林德安看著這套儒衫,心中百感交集。一年前他在離開鴻昌茶樓之後,就再也沒有穿過這件衣服,他告訴自己,當初紅遍整個臨江城的林德安已經死了,他沒有想到,有一天他還能再次穿上這件衣服,林德安還能再活過來。
林德安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怯弱、猶疑種種情緒,唯剩下一腔孤勇。
他猶如進行某種儀式一般,慢慢地將儒衫穿上,隨後拿起了箱子最底下的那一塊摩挲地光亮的醒木。
醒木被緊緊地扣在他的掌心中,他慢慢地走了出去。
當林德安走到村口的時候,一名老婦正在嗑著瓜子和人聊天,見到他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後才拍著大腿道:「這不是住河邊的無賴嗎?換了身衣裳,倒是人模狗樣的。噯,你若是再上進些,找份活計干,老身倒是可以替你做一樁媒,西村那二十八的老姑娘正與你相配,一個醜婦,一個無賴,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眾人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林德安的步子突然停下,轉過頭冷笑地看向老婦:「你這腌臢地出來的老婢子,整日里在這賣弄口舌,卻不知自家最是邋遢,年輕時同老公公扒灰,你男人還不知該叫兒子還是兄弟!如今老了就學老鴰多嘴多舌,髒的臭的都吐的出來,還當旁人不知道你那點齷齪嗎?」
林德安本就是說書人,嘴皮子溜得很,如今這一番罵人的話說出來,直把那老婦說的臉漲成了紫紅色,見周圍的人都在偷偷捂著嘴笑,她羞憤欲死,抖著手道:「林德安!你敢……你有本事再也別回來,否則老娘一定砍死你!」
林德安輕蔑地看了她一眼:「老子今日走了,就沒打算再回來的。」
他這一趟破釜沉舟,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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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昌茶樓在城中一處很不錯的地段,生意一直都很不錯,尤其最近老闆李鴻昌又請了一個說書人,專門說璇璣先生的新本子《芸娘傳》,本就不錯的生意越發火爆起來。
李鴻昌摸著自己的兩撇小鬍子,正滿意地看著賬本,忽然聽見夥計來報,說是林德安來找他。李鴻昌的眉毛一下子耷拉下來。
平心而論,當年的事情李鴻昌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如今聽聞林德安再來找他,心中自然不喜,但當他和林德安談過一番之後,竟然破天荒地給林德安安排了三日的場次。
先時還有夥計不解,覺著老闆是出了昏招。
然而三日之後,林德安火了。
滿臨江城沒有人不知道林德安說的《鏡中美人》,半月之後,竟有外縣的人也慕名來聽,眾人這才佩服李鴻昌這雙利眼。
李鴻昌也是洋洋得意,茶樓里生意越來越好,到了林德安說書的時辰,不少人寧願站在茶樓外也要聽一段。這在臨江城中也是一段奇事。
這一日,又到了林德安說書的時候,茶樓中早已是滿滿當當,一個瘦弱的身影靈巧地穿過人群,惹來幾句抱怨,那人連連道歉,卻有人不依不饒。
就在此時,聽得一聲清脆的鑼聲,這是說書開始的信號。還未開始,便已經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幾個抱怨的人也沒心情再關注他,都專心致志地聽起來。
林德安那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接著上一話說道。
「……且說這捕頭錢三木,奉了縣尊大人之命來查這樁稀罕事情。他繞著那塊西洋銀鏡轉了幾圈,只見那鏡面果真照得人纖毫畢現,的確如這黃大善人所說是個難得的寶貝。
到了夜裡,月光落在了鏡面上,果然影影綽綽能看到一個美人側影,那黃家小兒子如中了邪一般,滿眼痴迷地就要撲上前去,卻被黃家人給按住。錢三木提著刀,越過眾人上前定睛一看,——卻見這美人不是別人,正是早先失蹤的威遠鏢局的大小姐常秀秀!」
林德安的聲音低沉磁性,輕重緩急拿捏得恰到好處,又加之懸念迭生,迷霧重重,叫人不自覺地就跟著他的講述陷入了劇情之中。
隨著醒木一拍,眾人才恍然回到了現實。
「好!!」
叫好聲和打賞聲不絕於耳,茶樓夥計捧著托盤,碎銀和銅錢「叮叮噹噹」地砸在上面,伴隨著夥計們一聲比一聲高的「謝您打賞」,熱鬧的如同身處集市一般。
而就在這時,樓上雅間的窗戶被人推開,一錠金子直接越過了眾人的頭頂落在了說書的檯子上,滾了一圈恰好滾到了林德安的腳下。
現場頓時靜了一瞬,所有人都朝著樓上雅間看去,不知道什麼人這麼大手筆,卻早已不見人影。
大廳眾人竊竊私語,便是在一旁喝水暫且休息的林德安也有些動容,一個夥計走過來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番話,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有了這錠金子助興,下半場的氣氛更加熱烈。林德安更是使出了渾身解數,隨著情節的起落,他的聲音或是低沉或是高昂,一個又一個謎團環環相扣,直將人的心都勾了起來。
可偏偏,就在故事講到最高|潮的部分時,林德安又是一拍醒木:「卻說那常秀秀暴斃於鏡中,錢三木巧斷奇案,正欲將兇手捉拿歸案,卻不想兇手已於自家院牆之內被殺。又有一神秘黑衣人出現在兇案現場,錢三木與其大戰三百回合,最終無奈讓人逃脫。不成想回到衙門之後,又收到一封來自十五年前的血書,似乎直指十五年前的一樁江湖奇案。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隨著最後一聲醒木落下,林德安朝著眾人拱了拱手:「多謝各位捧場。」
現場頓時響起了一陣陣意猶未盡的嘆息聲,而此時那樓上雅間的窗戶又被推開,一個滿身貴氣的少年揚聲道:「怎麼不說了?你若將這個故事說完了,爺再賞你一錠金子!」
大廳里發出一聲聲抽氣聲,其中有人認出了那少年身後站著的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那不是關家的二公子嗎?」
這臨江城中姓關的人不少,但能被人這樣鄭重其事拿出來說的就唯有前太傅關文柏的關家,能讓關家的嫡出二公子這般小心地陪著的,也不知道是何處來的貴人?
旁人的竊竊私語都傳入了林德安的耳中,他卻面色都不變一下,淡淡道:「在下每旬會說一話的故事,公子若喜歡,待到下一話的時候再來聽就是了。」
那少年揚了揚眉:「便讓你獨自說給本公子聽也不成么?或者我再加十倍的金子?」
大廳中的議論聲更大了,連混在人群中蘇清漪也睜大了眼睛,仰著頭看向樓上,瞻仰活體土豪。
林德安微微皺了下眉頭,卻還是搖頭道:「公子見諒。」
說完,他又拱了拱手,便從檯子上走了下去離開了。
那少年見他這般不給面子,似乎有一瞬間錯愕,叫一旁看著的李鴻昌捏了一把汗,好在那少年嘟囔了一句,卻並沒有生氣,甚至在臨走前,還大手筆地又打賞了他一錠金子。
李鴻昌喜不自勝,恭恭敬敬地將人送出門,旁邊有他熟識的茶客,忍不住問這少年的身份。
李鴻昌抬了抬下巴:「能讓關家幾位公子小姐這般作陪的,除了關家那位嫁去京城的姑奶奶所生的獨子,誰還能有這待遇?」
「那……那位小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