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林德安拿著沉甸甸的賞錢,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居所,就見那門口早已有人在等著了,他快步走了過去,深深一揖:「姑娘久等了。」
蘇清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林先生上次還叫我丫頭片子呢,如此前倨後恭,究竟是為何啊?」
林德安面露赧然:「姑娘可不要打趣我了,先前是我狂妄自大,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今我既想明白了,自然要對姑娘恭敬才對。」
他這麼說,蘇清漪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林德安將蘇清漪引入了院子,又端來清茶和點心,招呼道:「家中亂了些,姑娘不要見怪。」
蘇清漪笑了笑:「您客氣了,比起我初見您時的模樣,現在已經很好了。」
初見時林德安還不過是一個邋裡邋遢的酒鬼,如今收拾一番,倒真有點中年美大叔的感覺。蘇清漪也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個月,他的變化竟然會這麼大。
林德安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當初在下太過孟浪,幸得姑娘相助,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在下對姑娘可謂是感激萬分。」
他這麼文縐縐的說話,蘇清漪竟有些接受不來,反倒覺得他最初那般粗俗的樣子還真實一些。
林德安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肉麻了,咳了一聲,便站起身去房中拿出一個小木箱,木箱之中已經裝了大半的碎銀子和銅錢。
將這木箱中的錢給倒出來,鋪了一桌的銀錢,還挺有視覺衝擊力,隨後,林德安又將今日的賞錢給倒進去,那枚金錠就十分顯眼了。
林德安將其分作了一大一小兩堆,才正色道:「說實話,先前我也不曾想到竟會這般火熱,這都是因為姑娘的話本子寫得好的緣故,故此我們先前所說的分配比例便有些不合適了。」
他將那堆小的摟過來,又將大的推到蘇清漪面前,才道:「若沒有姑娘的故事,我林德安這東山再起的話不過是句玩笑,說得誇張些,姑娘可以算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若還看得起我,就將這錢收下。」
蘇清漪自然不肯,只是論嘴皮子利索她是肯定比不上林德安的,根本招架不來,最終也只能無奈收下那堆銀錢。
兩人這一番推讓,倒把早先的那點齟齬給翻了過去,蘇清漪這才後知後覺林德安這手段之厲害。
她皺了皺眉,想說點什麼,卻見門突然被敲響,一個誇張的嗓門在門外響起:「林先生在不在?喜事,大喜事呀!」
林德安與蘇清漪面面相覷,林德安眉頭一皺:「糟了,是王媒婆。」
蘇清漪頓時頭皮發麻,她此刻雖然穿了男裝,但根本就騙不了那些生活經驗豐富的人,連林德安都看得出,更別說是走街串巷目光如炬的媒婆了。她就算再沒常識,也知道在古代女子的名節何其重要,若是被這媒婆看到她在林德安院子里,那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林德安當機立斷:「委屈姑娘從這後面走吧。」
蘇清漪只能跟著他從後門離開,隔著老遠都聽到了那媒婆誇張的笑聲。蘇清漪十分無奈,這可真是太不巧了,她這次來,原本是想和林德安簽訂契約的,如今也只能暫時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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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漪回到家,就見院門開著,一個青年正在裡頭揮汗如雨地劈柴,見她回來了,也只是低下頭,抿著唇道:「蘇姑娘,待我將這柴給劈了,你再進來。」
這青年名叫郁長青,大約一年前來到桐花巷,一開始只是偷偷在蘇燮上課的時候在外面偷學。後來被蘇燮發現,見他為人勤奮踏實,於讀書上也有一點天分,便讓他跟著私塾一起上課,只是讓他幫忙做些雜事抵束脩。
郁長青十分感恩,幾乎包了蘇家所有的家務,後來蘇燮病了,蘇清漪一人照顧不過來,也都是他在幫忙。甚至他還去碼頭搬貨,賺來的微薄薪水也都給了蘇清漪用來給蘇燮治病。
蘇清漪不收,他就固執地扔到地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跑掉,這麼來回幾次,蘇清漪也沒有辦法,只能將這些錢另外收好,等蘇燮好了再還給他。
兩人一里一外地站著,只聽見斧頭劈在柴垛上悶悶的聲音。
正在這時,一個明艷的少女著急忙慌地跑了過來:「七娘!你可算回來了!」
她叫顧三娘,在街口開著一家豆腐鋪子。自從父母雙亡后,她獨自一人撫養弟弟長大,雖外表看著有些潑辣,為人卻最是善良厚道。
蘇清漪穿越后,能這麼快適應環境,也是多虧了她。
可此刻,顧三娘的臉上除了焦急還有憤怒:「你不知道,你那幾個堂叔和叔祖又上門來鬧了,若不是長青大哥在,還不知蘇先生要被他們折騰成什麼樣呢!」
蘇清漪的臉色一變,她就說,自己離開之前本是請幾位街坊鄰居幫忙照看父親,怎的回來的時候會看見郁長青在這裡劈柴。
顧三娘的話說完,幾位街坊也滿臉羞愧地走了出來。
「七娘啊,真是對不住了。」
「畢竟都是親族,咱們也沒有辦法。」
蘇清漪連連搖頭,大家不過是街坊,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這點道理她還是懂的。她又是道謝又是致歉,倒讓幾個街坊都有些不好意思,他們也不說什麼,只是從家裡拿了些東西硬塞給蘇清漪。
蘇清漪哭笑不得,怕他們多想,也只能收下。
待街坊們都回去了,她才問顧三娘和郁長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三娘說起這個便是一臉怒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把蘇家那些親戚做的事情都給說了出來,郁長青偶爾在旁邊補充一兩句,卻已經足夠讓蘇清漪得知全部的事情經過。
蘇家村在臨江也算是比較富裕的村子,當初出了蘇燮這麼一個讀書的好苗子,幾乎是全村都引以為豪。後來蘇燮求學崇明先生,遵老師遺命,及冠后才下場考試,反倒原本一直不如蘇燮的村長之子搶先考中了秀才。
村中人的看法漸漸就變了,在原主的記憶中,那幾年類似的嘲諷聲不絕於耳,好在蘇父蘇母卻咬牙挺著,不肯將這些事情告訴蘇燮。
待到蘇燮及冠,一路高歌,縣試、府試、院試連得三案首,名聲響徹整個臨江城,便是當時的江東太守都驚動了,稱他為麒麟子,傳為一時佳話。
村中人便又都圍了過來,尤其蘇燮那幾個遠房堂叔,原本嘲諷的最厲害的就是他們,卻像是失了憶一般,毫無芥蒂地逢迎上來。
蘇父蘇母卻已經看清了他們,態度一直十分冷淡。
原本,要是蘇燮順利地進京考試奪得狀元,這可就是小說中最經典的打臉情節了。可偏偏,就在蘇燮鄉試前夕,父母相繼過世,他因守孝耽誤了六年時間,原本風光一時的麒麟子成了過眼雲煙。
蘇燮沒法忍受村裡人的冷言冷語,這才決定搬到城裡來。
沒想到,那些人就像水蛭一般,一開始只是明裡暗裡說要給蘇燮過繼孩子,被蘇燮拒絕後,又打上蘇清漪婚事的主意。自從蘇燮病了,更是三天兩頭就來鬧事,原主也是心力憔悴,這才香消玉殞。
顧三娘義憤填膺:「他們又提要過繼的事情,說什麼要給你找個依靠,那人痴痴傻傻的,我看哪!就是個被他們用來占家產的幌子!」
蘇清漪無奈苦笑。
這些人耀武揚威也是有所依仗,依據這時候的律法,一旦蘇燮過世,他死後所有東西都要上交宗族。到時候蘇清漪一個孤女,無依無靠又如何同龐大的宗族斗,還不是得由他們搓圓捏扁。
在他們心中,此刻的蘇燮只怕就如一個死人一般了吧。
把顧三娘給氣成這樣,可見蘇家吃相有多麼難看。古人說,遠親不如近鄰,這話說的還真是沒錯。
顧三娘罵了一通蘇家人,見到蘇清漪面色黯然,這才後知後覺地捂了嘴巴:「抱歉,七娘,我不是……」
蘇清漪搖搖頭:「他們做得出,你又怎麼說不得?」
顧三娘嘆氣道:「若是蘇先生醒來,他們哪敢如此囂張!」
蘇清漪的心情越發低落,蘇燮已經昏迷了一兩個月了,雖然一直靠葯吊著性命,但若一直這樣下去,蘇醒的希望只會越來越小。蘇清漪從未如此絕望,但是事實就是如此,她的未來與蘇燮的生死息息相關,蘇燮活著她才能活著,蘇燮要是不測,她便是活著也是生不如死。
正在這時,郁長青突然說道:「我在碼頭聽幾個腳夫說起,這一次和武安小侯爺一同回來的,還有一位回鄉的御醫,聽說暫時就住在關府,給關老爺子看病呢。」
顧三娘皺眉道:「那可是御醫,咱們怎麼可能請得到?!」
蘇清漪卻眼前一亮,她不管門戶之別,只知道事在人為,只要能夠治好蘇燮,無論希望多麼渺茫,她都要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