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溫涼可以不理會這件事情,這並不是他的問題,綉坊來找他也是病急亂投醫,希望他能幫著出出主意。
綉坊的想法,溫涼轉眼間便能羅列得清清楚楚。然僅從整件事情的表面來看,根本上便是綉坊的錯誤,與溫涼沒有半點關係。即便李氏要遷怒,溫涼也能輕鬆應對,比起為綉坊強出頭,這就是個小問題。
但溫涼心中另有計較,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捲入后宅的事件中去。他不信世上有巧合之事,李氏的貓是如何從內院跑到前院來,而那個丫鬟又是怎麼穿透那一個個關卡摸到幕僚的小院子去,綉坊的人真的這麼愚蠢地弄錯了標記,還是真的有人故意要挑撥李氏……與前院某個「女人」的關係。
儘管溫涼沒有證據,他已然串起了整條鏈條。
「李側福晉的人現在何處?」溫涼開口,銅雀還未等綉娘開口便著急地說道,「格格,這可不是小事。李側福晉剛剛喪子,貝勒爺憐惜她,您和現在她對上根本沒有勝算。而且您是幕僚,她是貝勒爺的妻妾,這、這身份上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啊!」
銅雀深知即便溫涼身著女裝,可不代表他便真是個女人。實際上她非常地敬佩溫涼,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他竟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表達他自身的喜好,寧願穿著女裝四處行走,這跨出的一步是如此的簡單,卻又如此的艱難。
「你先出去等著。」溫涼淡淡地掃了綉娘一眼,她渾身僵硬,有種害怕他要把她丟出去的感覺,又擔心她不在的時候溫涼被銅雀勸服,但最後她還是順從了溫涼的意思,慢慢地走到門外去。
溫涼示意銅雀關上門,走到衣櫃邊打算換一身衣裳,「銅雀,你錯了。」
他挽起袖口,解開盤扣,又拔出頭頂固定的朱釵,滿頭黑髮披散下來,若是從後面看起來,還真是雌雄莫辨。溫涼的聲音猶在繼續,「在李側福晉,以及某些人看來,他們對上的可不是貝勒的幕僚。」
「而是某個藏在前院,既無恥又痴纏貝勒爺的無名氏,女人。」
當溫涼用著毫無波動的聲音吐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銅雀莫名其妙有種想笑的衝動,但最後還是被她硬生生忍耐下來。她上前幾步接過溫涼換下來的外衫,看著他的指尖在幾身衣裳中毫不猶豫便選擇了素凈的衣裳。
「您是打算打扮得素凈點去見李側福晉?」銅雀滿以為是如此,卻見溫涼搖頭,隨意地披上外衫,漫不經心地在梳妝台上撿出一支幹凈的木釵,「只是為了那個夭折的孩子。」溫涼疑惑地看她,「難道這不是這個時候應該做的禮儀嗎?」
銅雀有種錯覺,此時的格格並不是真的理解了要穿素凈衣裳的原因,他只是從書面上了解到這個時候應當做這樣的事情,僅此而已。她回想著剛才那瞬間格格宛若懵懂的視線,狠狠地搖了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甩開,「那您打算怎麼做,畢竟您的身份並不是他們猜測的那麼不堪。」
溫涼確保了每一件東西都在它應在的位置上后,從抽屜里挑出一條蒙面的白紗,周而復始地繼續被找麻煩?這可不是溫涼的做派,即便不能徑直入了後院,也勢必要讓她體會體會肉疼的感覺。
「你安排下吧,我要去綉坊。」溫涼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手掌,矜傲地微昂著頭,瞬間與剛才的氣質截然不同。
正是風起的時候了。
繁華大街上,一間熱鬧的綉坊驟起變故,頃刻間便關了門。
而大堂內,一位嬌媚女人安坐在大堂內,面帶怒色地看著堂內的人。
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別說她膝下的孩子剛剛夭折,即便不是在屋內傷感,也斷不可能衝到外頭去泄憤。但她仍然出現在這裡,坐在綉坊的大廳內召集了綉坊坊主等人。眼下這件事情太戳心窩子了,李氏光是看著那一身身嬌媚粉嫩的衣裳便氣得肝火大盛,恨不得直接把所有的東西都摔碎!她不好過,別個也別想好過!
李氏嬌美的面容布滿怒火,眼前戰兢兢地站著幾個綉娘,她幾乎是從牙縫間逼出每一個字眼,「這幾身衣裳,到底是誰做的?」在她與綉娘中間的地板上,正凌亂地堆放著交錯的衣裳,隨意便能見到有好幾處上面布滿了污垢,一看便是被人踩踏過的。
綉坊坊主滿臉苦色,「側福晉,這真的不是特意做給您的衣裳,只是那做事的丫頭該死,把您的衣裳和別處的客人弄混了。綉坊有錯,我等願意賠償側福晉所有的損失。」若是他人,坊主自然不會這麼低聲下氣甚至卑躬屈膝。偏偏這是四貝勒的產業,綉坊如何敢得罪李氏,這不是自個兒往虎口中撞嗎?
「所以你是打算和我說,這隻不過是一個誤會,你沒有存心給我鬧事,綉坊只是不小心地把我的衣裳弄混,不小心地在這樣的時間裡給我送去大紅大紫的衣裳,不小心地忘記追回來,更是不小心的,這衣裳的大小和我相仿,恰好能穿上身?!」李氏的聲音越說越輕柔,越說越平靜,卻讓坊主皮都繃緊了。
李氏是性子嬌縱,卻不是傻子,如何能看不出來這內里的問題。但是這問題到底從何而來,她不知道。但簡單粗暴的人,也有簡單粗暴的做法,既然不知道原因從何而來,到底是誰做的,那就把最簡單最明顯最表面的人都打痛了!看他們還敢不敢再胡亂伸手!
她帶這麼多個家丁來,可不是為了好玩的。
李氏當然知道她回去後會面對福晉的責罰,貝勒爺的怒火。只是誰都不能侮辱她的弘昐,更不能踩著他冰冷的屍骨沖著她笑!
「側福晉,側福晉——」守在門外的一個家丁小跑進來,臉上帶著嚴肅,「府上來人了。」
李氏皺眉,看著堂上被壓著的人,忽而嫣然一笑,「你們倒是機警,現在就有人趕過來,怕是我剛過來的時候人便派出去了吧?如此說來,你們還想跟我說,這事和你們沒關係?!來人,留著她們的手,其他的地方給我狠狠地打,綉娘呀,只要留著眼睛和手就夠了,對不對?」最後的幾句話纏纏綿綿的,正像是哄著小娃娃的語調,對比著棍棒的聲音,卻帶著陰森森的氣息。
而那府內來人,轉眼間已經走到了正堂內,李氏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打頭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女人,身材瘦削,高挑的模樣一看便不是江南人。雖然帶著白色面紗,但是那雙黑眼睛古井無波,說是女人,更像是個皈依佛祖的僧尼,沒什麼生氣。
「你是誰?」李氏心中疑惑,如果府上入了這樣的人,她不該不知道才對。
「我乃四貝勒足下幕僚,此乃我的小印。」溫涼淡漠地開口,抬起的手掌中正有一枚小印,李氏只是看了兩眼便皺眉。貝勒爺竟然收了個女子幕僚?但那枚小印又是真的。
等等,李氏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她怎麼這麼熟悉?
「兩個月前,側福晉的丫鬟看到的人便是我,這些衣裳,也是我的東西。」
李氏嗤笑了聲,無視了那慘叫的聲音,嬌媚地眨了眨眼,「原是你,你倒是害我不淺。如今你是來逗弄我,以你的身材如何能夠穿得下這幾身衣裳?」李氏至少比眼前的人矮了數寸,兩人的衣裳尺寸不可能相似。
溫涼淡定地點頭,抬手露出張帶著暗香的箋子,「這是我之前的存單,您的衣服是二十件,我則是十二身,您可派人去取單來仔細查看。至於為何我的衣裳會變成您的尺寸,這個問題自然還得落在您身上。」他淡漠地說道,「我和您,本來不該有任何聯繫才是。」
李氏抿唇,掃了眼身邊的丫鬟,自有人去後面搜索不提。片刻后,那個丫鬟捧著幾本東西過來,仔細核查后,的確找到了四貝勒府的訂單,這個月最大的數量只有兩個,一個是李側福晉的二十件,一則是十二身,下面另外還備註著每批訂單要求的款式和布料。
這是溫涼接手后要求每個店鋪都要制定好相關的訂單要求,免得事後找不到可以回溯的數據。即便李氏如今想不起來,當時前來的丫鬟手中必定有這箋子!
李氏落在扶手上的手掌慢慢捏緊,直到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溫涼只做不見,淡然說道,「側福晉剛剛經歷悲痛之事,貝勒爺憐憫有加,還是早早回復歇息的好,我這便告辭了。」他來也快速,去也快速,很快便帶著人離開。
那女子只是幕僚,那淡漠的感覺不是作假,她也的確與李氏沒有關係。如果只是這樣……她差點咬碎一口白牙,滔天的怒火讓她幾乎失去理智。
溫涼想做的事情並不多,也不需要做很多。他只需要在李氏的情感上開個口子,讓理智有機會湧現出來,最後揭開蒙蔽她視線的冰山一角。
看,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