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此為防盜章且說距離之前溫涼交上去文稿已經過了大半年,其中某些可以著手準備的東西胤禛已經派人暗地裡開始謀划起來。
胤禛做事謹慎,不會因為溫涼的一人一語便盡數相信,他遣人在沿海那邊帶來溫涼曾提過的玉米土豆等物,分批交到他莊子上讓農戶去種植,並派了馮國相負責此事。
早在康熙三十八年下半年,馮國相便一直遠離貝勒府常駐莊子上。胤禛挑中他便是認為他沉穩些,在看著這些事情上會周到些。實則開始那倆月馮國相一直在心中罵娘,然無力回天,只能老實地壓著性子在莊上守著。
玉米是最早成功的,十月份末尾就種了出來,產量雖不似成熟土地上所種植的小麥玉米一般高,卻已經奮起直追。而過後在年初的時候收穫的土豆番薯卻是實實在在令人震撼了。
溫涼奉上的記敘中寫道,關於土豆番薯等物可嘗試著在鹽鹼地或荒涼地種植。胤禛雖半信半疑,卻也留著一半的種在了特地挑選出來的鹽鹼地上。要在皇子皇孫的莊子里找到這樣的地盤著實有點難,好在最後他們是真的在胤禛一處有著溫泉的莊子上找到了,並據此開始嘗試種植。
最後種出來的畝產卻是連親自種植的農戶都不敢相信,約莫算下來,畝產近千斤!
清朝一石摺合斤數是一百四十多斤,如此算來,便是整七石!而此時水稻畝產最多兩三石,小麥也是兩石多,如此高的產量,怎能令他們不驚訝?!
有農戶捧著剛剛挖出來的土豆喜極而泣,跪倒在鬆軟的泥土上痛哭流涕,恨不得這玩意早出現幾年,救救他那因飢荒餓死的妻兒。這隱約的哭聲令人凄涼,卻也含著喜悅,即便站在邊上的馮國相看不得農戶邋遢粗糙的模樣,卻也深有所感。
馮國相是全程看著這玩意出現的,在得知這個畝產量后,先是讓農戶嘗試過可以食用后,欣喜若狂地把這個消息送到了禛貝勒府上,胤禛接到消息后迅速封鎖了莊子,親自趕往前去查看。
望著眼前出現的這畝作為實驗的土地,胤禛在震撼后也同樣喜悅。此物可作為主食,也能飽飢,若是在那些從前荒廢無法種植的土地上種上這些作物,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胤禛喜悅地回了貝勒府,在外書房來回踱步,難得喜形於色的模樣讓伺候的人紛紛好奇,蘇培盛呵斥了他們幾句,捧著茶水遞到四貝勒面前去。胤禛喝了兩口后像是想起了些什麼,「蘇培盛,去,去把溫涼給爺請來。」
蘇培盛早有所感,當下便親自前去,把溫涼從小院里請來。
溫涼早從蘇培盛的話語中得知試種成功,眼裡含著幾不可察的暖意,「貝勒爺,此事既成,若能成功,便是大事一件。只是您是打算親自告訴萬歲爺,還是藉由他人之口告知皇上?」他的問話昭然若揭,帶著淡淡的追問。
胤禛神色微變,為溫涼如此犀利的話語。
這些作物雖然已從西洋傳來,卻至今不曾廣泛推廣,實則百姓排斥心理甚重。若是他親去,不管好壞都由他一人承擔,是成是否還未可知。若是藉由他人口去告訴皇阿瑪,便是分擔了風險,也等同於把成果拱手相讓。
這個最佳的人選自然便是胤礽了。
可胤禛願意嗎?
他不願意,或者說,他原本曾經是願意的。
從胤禛得溫涼獻策后,他曾在太子身邊旁敲側擊過,然而胤礽絲毫不為所動,甚至認為前些時候下撥的賑災糧款過多,農田自有修復的渠道,該把注意力放在水利疏通上。
這兩者都是重中之重……如果不是胤禛想起這次押送糧車的人是大哥的人脈,而目前的戶部尚書是站在太子這方。
胤禛回想起那刻太子說話的冷漠神情,依舊略感心寒。
溫涼不緊不慢地開口,帶著如流水滑過的涼意,「某聞國之興者,視民如傷;其亡也,以民為土芥。貝勒爺以為否?」
胤禛銳利地看著溫涼,一掃方才的愜意,氣氛變得有些冷凝,厚重威壓令人難以直視,他慢慢地念出原句,「聞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為土芥,是其禍也。溫涼,你好大的膽子!」
「貝勒爺!」此時兩人都是站立姿態,溫涼不過矮胤禛半個頭,他挺直站立的模樣卻夾帶著莫名氣勢,毫不退縮,「在您面前,溫涼不曾有過虛言,也不需什麼膽子。若溫涼有何話要說,便是為您著想。您可以不聽,某不可不言!」
「好一個不可不言!」胤禛氣勢急劇攀升,更加可怖,然他臉色愈發冷峻,淡漠聲線令人發顫,「若是爺不聽,倒成了忠言逆耳之輩?!」他一揮袖子,蘇培盛的腳肚子便一哆嗦。早知方才他便該一同出去,若是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豈不是要命!
溫涼往後退一步,深深鞠躬,寬大的衣袖觸及地毯,裙擺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輕起波瀾,「貝勒爺,某並非強迫行事,只是提出建議。聽不聽在您,您並非沒有其他選擇。爺如此動怒,怕是因溫涼所言有感,此乃常事。若您不願如此,當可更換他法,溫涼定當從命。」
長久的停頓后,只聽胤禛淡漠的聲響,「直言不改,你便不怕爺真的要了你的命?」
「士為知己者死,溫涼無憾矣。」
雖是初春,外頭還是零散地落著小雪,月光下薄薄的一層雪白泛著微光。樹葉的颯颯作響與落雪無聲飄飄地融合在一處,化作這春夜的景色。
夜越發深沉了,早已掩蓋所有痕迹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現一行腳印,在精緻的畫廊上突兀消失,片刻后又巧妙地出現在盡頭,蔓延到了小院門口。
朱寶抱手守著門,腦袋一點一點地沉浸在睡夢中,忽冷忽熱的感覺令他著實不怎麼舒服。雖白日里他是守門的,可這畢竟是貝勒府內,守夜便大可不必了,若不是為了等溫涼回來,此時朱寶也是回屋休息去了。
綠意小跑著穿過院中的鵝卵石小徑,在看到半睡半醒的朱寶時狠狠拍了一記,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睡睡睡,就知道睡!格格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再晚點得出去找找,這天怎的就突然下起雪來,早知便該給格格準備件大衣,如今卻不知凍著了沒。」
朱寶扶正了帽檐,撓撓嘴角正想說話,便聽到敲門的動靜。他忙不迭地打開門栓,把一身寒意的溫涼放進來,甫一進門,綠意便塞了個手爐,「格格,您先暖暖手,奴婢去給你打盆水泡泡腳。」
溫涼半心半意地點點頭,頭髮黑銀交加,他抬手拍了拍,濕冷的感覺侵入骨髓,幾片拍下的雪花隨著他的動作旋轉著,最後融入腳下白色痕迹中。
泡了腳后,溫涼抱著手爐縮到被窩裡去,屋內的地龍讓溫涼整個人從冷意中拔出來,又塞到了暖意中去。而如此暖和的溫度也讓他的思緒變得昏昏沉沉起來。屋外綠意和朱寶來回走動,很快又安靜下來。
兩人在冬日未散時都是在裡屋給溫涼守夜,雖然軟塌和打地鋪並非好的選擇,然而只有此屋通了地龍,溫暖的感覺便足以讓他們欣喜不已。
溫涼腦中大半思考的空間開始停頓,許是手爐從掌中滑落的動靜又驚醒了他,溫涼挪了身子,更深地塞到了被褥裡面去,打了個哈欠開始想睡覺了。
他是故意的。
從溫涼得知銅雀獻上計策時他便知道這事無力回天,已成定局。既如此,他便不可能白吃這悶虧,起因不賴胤禛,然結果卻是於他有利。
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中,溫涼察覺到胤禛或許心中有感,然劍指皇位的想法不曾表露過。這不僅意味著太子還不到讓他失望的程度,也意味著他還沒開竅。
這可不行。
溫涼一直是打著讓胤禛越早取得康熙注意越好,如今竟是連真正的想法還不確定?如此一來,溫涼便主動加點柴火。連砍柴刀都親自送到了胤禛手中,溫涼不信胤禛不動心!
半月後,聽聞胤禛親自帶著康熙出遊時,溫涼便讓朱寶燒了熱水,泡在浴桶里長舒了口氣。他抬起手擦著胳膊,撩起的水珠從濕滑皮膚滾落到水面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一個看到太子想法的機會不過是溫涼送給胤禛的第一份大禮。
此後被隱約排斥的未來才是第二份,太子能眼見著他的四弟白白佔去這份無人發現輕而易舉的功勞?
若真能忍住這般妒忌心理,此後數年太子便不會越發驕橫跋扈了。
同一時間,幾十裡外,裊裊白煙中。
一行人踩著小徑看著山坡後面那熱火朝天的模樣,為首的中年男人滿意地點點頭,「老四,這卻是不錯。然這既不冒頭,又只余綠葉,種植的是何物?」
溫涼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打了片刻,想通這點后,這份東西便是無用功了。他本是想藉由胤禛的手提出建議,促使農事更加便利,讓農桑不再那麼單純依賴天時。可如今這份計劃需要耗費人力財力,而溫涼也不能夠確認康熙是否會因此覺得胤禛在招引民心,惹起戒備,那麼這個建議就不能做。
與他的目標相違背,溫涼便不能夠冒著風險。
得不償失。
銅雀正在邊上坐著,眼見著溫涼突然站起身來,拿著那厚厚的紙張走到火盆邊,那舉動可想而知。她情急之下撲過來,在掉落的半空中奪過這份東西,焦急地說道,「格格,您這是作甚?!」這可是溫涼這段時間來的心血,嘔心瀝血夜以繼日弄出來的東西。銅雀親眼看著溫涼一筆一劃寫完的東西,這眨眼間怎麼就要燒毀了呢!
溫涼肅著臉色,認真說道,「既然沒用,那便沒有留著的意義。」
銅雀拚命搖頭,看起來比溫涼還要認真,「格格,奴婢之前聽說,以史為鑒,以人為鏡。既然這份東西是您特地書寫這麼久的,自然有可借鑒的道理。就這麼燒毀了難道不可惜嗎?如果您不想要看到它的話,奴婢這就把它們藏得遠遠的,等您需要的時候再拿過來。」她低聲勸道,心裡卻知道,如果是溫涼定要做的事情,她是攔不住的。
溫涼停頓片刻,「罷了,拿過來吧。」
銅雀站在旁邊仔細看過溫涼的臉色,雖然也看不出什麼來,但不知為何還是放鬆了些,把這一疊東西遞給了溫涼。
也無怪乎為何銅雀會覺得如此可惜,畢竟這是數百張紙的厚度,溫涼在上面耗費的心血可想而知。若是後悔了再找,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回來的。
溫涼取著原件走到書櫃前,拉開角落裡的一個抽屜把它們壓在最底層,然後走回到書桌前坐下來,又開始安靜地看書。銅雀默默地坐回去和荷包奮鬥了,她手上捏著的是她第不知道多少個的失敗品,之前的那幾個全部被她五馬分屍不知道藏在哪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面去了。
溫涼淡漠地看著攤開放到桌面上的書籍,清晰的小字完全沒有進入溫涼的腦海中,他的視線落到「民瘼」時,心頭有種鈍鈍的感覺,卻又不知是從何而來。
夜晚降臨,外書房正是燈火通明的時候,蘇培盛端著茶水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外,有種即將進入虎穴的想法。這些天來,因著弘昐的喪事,四貝勒的脾氣可不怎麼樣,他們這些在跟前伺候的人真是有種過了今天沒明天的恐懼感。
胤禛不會無緣無故就因為自身的脾氣遷怒底下的人,然他周身氣勢太冷太硬,一旦真的暗含怒火,便無形中增加了這股壓力,令人難以承受。
「爺,這是今天送來的暗報。」沒有標註加急的暗報都是按著固定的時間送過來的,蘇培盛經手整理後放到胤禛的桌面上。如同上次那般由張起麟帶過來的次數少之又少。
胤禛隨後掀開暗報,仔細看完后原本便不怎麼好的臉色驟然轉冷,變得更加陰沉。在書房內坐了會,顯然更加心煩意亂。之後他便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蘇培盛沒有說話,匆匆跟了上去,同時示意門口的人不要跟上來。
胤禛漫無目的地在前院逛著,心中不住閃現著剛才暗報上的內容,那是關於太子信件的最後調查。
此前他們所討論過的太子信件恰如他們分析的那般切實發生,前日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不管是哪一派系的人都紛紛捲入其中,可不過兩日的時間,今早上被康熙強硬壓下所有的非議,更是對太子與索額圖多有賞賜,頻頻表示親厚,這件事彷彿就這麼結束了。
康熙寵愛太子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如果不是因為曝光的書信上劍指皇位,文武百官又怎會惶惶然?更有人在其中渾水摸魚,擾亂視線。
胤禛不知道到底是哪幾個兄弟在裡面干涉,然他的兄弟早已忍耐不住想法和欲.望,在皇阿瑪這隻雄獅面前顯露了利爪。而很快,會有更多的幼獅去挑戰既定的繼承位,靠著更多層出不窮的方式。
而他呢?
勘破此事最終的幕後人,胤禛並非隨意下定論的。如果不是暗報上一句不起眼的話語,胤禛也真的會如同他人所想的那般,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可實際上它還沒結束,這不過是個開始!
胤禛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牆壁上,臉色冷硬,眼眸帶著灼然的火星。
——這封信是某個東宮侍從在無意間失落的,而這個侍從剛好是負責太子殿下的所有私密信件的內侍,前些日子剛好失足落水了。
這是暗報上關於太子信件的調查裡面最不起眼的一個事情罷了,卻恰恰引起胤禛的所有質疑。他與太子一貫交情不錯,這個內侍的名字,胤禛曾從酒醉的太子口中知道過。
三十六年秋,康熙下令處死東宮逆亂人倫的一干太子侍從,並徹底換血。這個內侍便是其中之一,而實際上這個內侍恰好是胤礽最寵愛心疼的一個。當時太子絕望悲慟的畫面並非作假,胤禛相信即便是胤礽打算用此做引,所選擇的人也絕對不會是這個內侍。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情?如此尖銳狠厲,重重地在太子心頭戳上一刀,又幾近砍掉他的臂膀,給東宮帶來如此大的傷痛。只有那人,只可能是那人。
太子知道嗎?
胤禛深吸口氣,只覺得初夏時節仍舊帶著淡淡的涼意。
「吱——」
稍顯刺耳的聲音響起,伴隨而來的是一道埋怨的女聲,「這門真的壞了。」隨後又是一道低啞嗓音,幾近聽不出男女,「罷了,我來看看。」
胤禛這才發現,他已然走到了溫涼的院子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