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9
虞爾這會有些煩躁,他不大明白怎麼他的爺就跟羹湯杠上了。
想到爺出門上朝時扔下的那句:「倘若再有人送羹湯便收下。」
虞爾搔了搔腦袋,他記得《西遊記》的話本子里有這樣一個橋段,菩提老祖白日敲了孫大聖三下腦袋,孫大聖聰明啊,參悟透了,他家爺是不是也再暗示他什麼?
畢竟他家爺口中那羹湯從始至終也沒人送過來啊!
想到這裡,虞爾眼睛一亮,沒人給他的爺送,他去囑咐小廚一聲不就成了嗎!
*
接到信,虞應朗臨夜出府。
許久不見心上人,鄭雨眠有些忐忑,她也不想夜裡約他出來,可白日哥哥娘親將她看的緊,她只能趁著府中夜深人靜后出門。
看到虞應朗,鄭雨眠欣喜上前,第一次不顧往日的禮數抱住他的腰。
虞應朗動作一滯,眉眼浮上不讚許,伸手輕輕將她推開:「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了?」
鄭雨眠抬起頭,將手中的傘遞到他手中,笑著道:「這是那日李家妹妹送的傘,我兄長每日從國子監回來都要端詳許久,既然是我誤會了李家妹妹,便不想讓旁人也誤會了去,省的到時候壞了她閨譽,你把這傘交還給李家妹妹吧。」
聽著鄭雨眠的話,虞應朗靜靜的看著手中的傘,他現在篤定表妹沒有其他心思,可卻不知少時兄是不是同樣坦蕩,一個男子常常端看一個女子送的傘,究竟是何種心思不難猜測。
心頭莫名的不悅,虞應朗眉頭皺起,生冷道:「不論鄭兄是何心思,表妹並無他意,你若有心,便告知與鄭兄,讓他莫要誤會了。」
被他的聲音嚇住,鄭雨眠面上的笑意微僵,探究的看著他的臉,隨即眼眸泛紅,含著哭腔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心中那份不耐又一次出現,虞應朗想要反駁卻沒有開口。
鄭雨眠搖頭,提高了聲音:「你喜歡上她了?」
虞應朗看著面前的女子,他與她在一起大多時候是切磋琴棋技藝,女子中像她這般棋藝精湛的少有,他驚奇又欣賞,可什麼時候兩人在一起不再只有琴棋書香之事?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如此尖銳敏感?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錶妹,可從沒想過後悔與她的約定,她為何每次都要與他提及表妹,一遍遍提醒他,他背信與舅舅的承諾。
鄭雨眠卻突然後退,眼淚從眼眶流出,生怕聽到自己不想聽的話,哭泣著轉身離去。
虞應朗沒有去追,靜靜的立在原地,突然有些後悔了,倘若他當初沒有認識鄭雨眠,是不是現在就不會這樣矛盾了。
她口口聲聲說他喜歡錶妹,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叫喜歡……
那抹明媚驀然出現在腦海,虞應朗怔怔陷入沉思。
前些天陰雨,李氏生了場小病,人道她是著了涼,可她自己心裡知道,不過是多年積壓的鬱氣,這兩天放了晴,李氏的病有所好轉,頗有興緻的帶著李言蹊逛了逛京中幾個有名的綢緞鋪子,收穫頗豐的回了府中。
雖然自家侄女不短衣裙,但她人在府中,她又是她的姑姑,李氏還是為李言蹊置辦了幾身衣裙褙子、簪釵首飾。
李氏為侄女試戴頭釵,看著鏡中明艷的姑娘,不住地誇讚道:「喃喃的模樣定是隨了嫂嫂了。」
看著鏡中的自己,李言蹊試圖想象著娘親的容貌,然而始終模糊,隨即透過鏡子看著身後的姑姑:「姑姑見過娘親?」
李氏淡笑搖頭:「你娘過門的時候,姑姑已經嫁入國公府了,未曾見過你娘。」
哥哥成親時她剛剛生下知微,不便行動,等知微已經七歲懂事時,再聽到的便是嫂嫂病重離世的消息,她回淮南祭拜嫂嫂,終於見到闊別已久的兄長,兄長雖無悲痛之色,但清俊的面容卻染上了霜華,鬢髮蒼白,她幾乎認不出,下人告知她,兄長的頭髮是嫂嫂去世那晚一夜變白的。
輕輕一嘆,李氏似羨慕似惆悵:「姑姑雖然沒見過你娘親,但知道你娘親定是個極討人喜歡的女子,讓你爹爹當年不惜翻牆頭去瞧呢。」她的兄長早早喪妻,卻再未續弦,除了看著喃喃,其他時候總是失神發獃,她那個嫂嫂定然討人喜歡,否則怎會連兄長的心也一併帶走了。
聽到這話,李言蹊也想到了爹爹,在她還小時,爹爹總會醉醺醺的歸來,因她床氣極重,他總會伏在她床邊,小心翼翼的握著她還胖胖的手,希翼不打擾到睡著的她。
但他還是擾醒了她,用他刻意壓低卻仍舊很大的聲音在她耳邊哭嚎:「婉娘啊,我們女兒五歲了,好看極了,胖手胖腳胖腦袋啊,婉娘啊,女兒就是沒有脖子啊,但真的很像你啊,嗚嗚嗚嗚嗚嗚。」
那是她第一次從爹爹口中聽到娘親的名諱,因著那時她還小,回應她爹的不是屬於貼心小棉襖的一個抱抱,而是不耐煩的一腳。
呃。
李言蹊突然湧起一絲愧疚,她似乎從來都沒有盡到小棉襖的義務,在府中也從來都是橫耍來著。
在姑姑院中用過飯,李言蹊如以往那般離開了院子。
走在回院的小路上,李言蹊眼眸有些濕潤,那個即便她一腳踹去也會大笑著握著她的小腳親吻的爹爹壞透了,將她寵壞了卻早早離開,她再也不喜歡他了。
李言蹊這廂剛剛離開李氏的院子,那廂虞應朗便去問安。
此時,李氏正與嬤嬤挑選過些日探春宴上各院應穿的衣袍,見到兒子進來便笑著喚人:「知微快過來看看,喜歡哪個。」
心裡裝著事,虞應朗隨意指了件黑紋錦袍,一側侍奉的嬤嬤面色遲疑的看了眼自家夫人,然而李氏卻不看那嬤嬤,上前拿過那袍子:「這件好,快試試。」
李氏上前為兒子換外袍,虞應朗卻心思不在,看著滿臉喜悅的娘親,躊躇之下開了口:「娘,倘若我不娶表妹,表妹會如何?」
李氏忙活的手一頓,復又繼續為兒子整理:「你若不想娶,娘自然要將喃喃送回去,這次喚喃喃過來,娘便是想看看你的意思。」
娘親的話並沒有讓虞應朗鬆口氣,反而心頭沉悶,這些天娘親對待表妹極好,他以為他若提出不娶表妹的話定會被呵斥,然而娘親的這番話卻出乎他的意料,悶聲道:「娘不擔心會傷害表妹嗎?」
其實對於兒子娶侄女,李氏也拿不定主意,既不想辜負了兄長,又不甘兒子娶個對他仕途無用的女子,她兒子是那樣優秀,倘若娶個門當戶對的才是錦上添花。
她總勸著自己該知足些,可到了這個位置,看到了侯門中的繁華,還是有些不甘,人從來都是往上走的,水才是往下流的。
輕輕一嘆,李氏拍打了兩下兒子的衣袍:「你是我的兒子,何人都越不過你去,娘聽你的。」
虞應朗沉默不語,試過了衣袍便從娘親院中離開。
這國公府的人對待表妹似乎人人熱情,但真正在乎她的卻沒有,他們一句輕飄飄的話,隨時都可能葬送表妹的未來,可哪裡又有人在意呢,表妹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並無依靠的女子,即便他當真退親,她也只能獨自咽下所有的委屈。
心頭莫名酸楚,為那個曾被舅舅放在手心中呵護的人酸楚。
舅舅若是知道了昔日珍愛的寶貝任人欺負定會親自上門打他吧。
想到常常護在表妹身後柔聲喚著:「喃喃。」的舅舅,想到幼時總喜歡牽著他手的小姑娘,他忽然心頭明朗了,因著表妹的笑,他不敢多瞧,因著旁人輕慢,他會心生怒意出言維護,心疼表妹的處境,想要對她好……這些都是鄭雨眠不曾給他的感受。
這是不是喜歡?
越想心越通暢。
他迷茫疑惑的心變得堅定,他想要娶表妹,他想要代替舅舅好好照顧她。
兒子走後,李氏沒了擺弄衣袍的興緻,嘆息的坐下,倘若兒子不想娶侄女,那她定是要好好彌補的,總不能虧了那孩子去,只是對不住哥哥了。
一側的嬤嬤將剛剛二公子試穿的袍子重新疊整齊,有些不確定的上前:「夫人,這袍子原是給大爺定做的,倘若給了二爺還要去錦繡坊改改。」
李氏揉著頭靠坐在軟塌上,不耐的擺了擺手:「知微喜歡便拿去給他吧,到時候給大公子換件別的送去,不用拿出去改了,讓府里的綉娘改吧。」
管事嬤嬤點頭,招呼著下人將十幾個裝著衣袍裙子的漆盤送去各院,心裡暗道,到底親繼有殊,夫人平日對大爺噓寒問暖的私下裡還不是最疼二爺,這貴比黃金的連絲緞若改了,餘下的邊料便也廢了,這樣金貴的綢緞二爺一個喜歡,夫人說改就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