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第一百五十八章.無對錯
比例80,若是看不到正文,可能是訂閱不夠,或是抽風,抱歉。或許是為了表示決心,或許是為了安慰自己,她總將自己日後會封王的事情掛在嘴邊,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隱約已經預感到了什麼,而她很怕日後真的要去和哥哥姐姐爭。
於是不去想,於是自欺欺人。
衛初宴的一席話,打破了趙寂給自己構築的理想未來,她還小,總以為自己若是不去爭,那麼皇兄皇姐們也不會對她怎樣,可是衛初宴告訴她,即便她不爭,也沒人會信她。
為什麼不信她呢?
將好不容易解下的玉佩扔在床上,趙寂緊緊抿住唇,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
得知主子要洗漱了,宮婢們很快將水抬到房間里,又架好屏風,趙寂張開雙臂,習慣性地讓她們為自己寬衣,卻見到衛初宴還在房間里,頓時,小臉有些綳不住了。
「我洗澡的時候你不必干站著,你又不懂如何給我寬衣,也不會伺候我洗澡,讓人帶你去洗漱吧。我睡的時候,你也得睡了。」
極力壓抑著聲音里的哭腔,趙寂隨便找了個理由把衛初宴支開,她本來就忍的很辛苦,若是再被衛初宴那雙沉靜的眸子多注視一會兒,她恐怕就要在這麼多宮人的面前哭出來了。
寬衣么?如何會不懂呢......
「是,那我便先退下了。」
眸中暗沉,衛初宴向趙寂施了一禮,跟著一個婢女走了出去。房門打開,趙寂看著她的身影走進庭院,庭院中樹影幢幢,月光如洗,她一身青衣走在月光下,黃綠的螢火蟲繞著她的衣擺飛舞,過得不久,隨著那道纖細瘦弱的身影一同隱沒在了黑夜裡。
趙寂這才坐進浴桶里,把宮婢支開,抱著雙膝將小臉埋進了熱水之中,無聲地流著淚。
她又記起了分化那天母妃端來的那碗葯的味道。生澀、微苦,只小小的一碗,便讓整個寢殿都瀰漫著苦澀的藥味,她躺在床頭,被母妃哄騙著喝下那碗葯,後來再醒來時,她才曉得,她這個坤陰君,變成了乾陽君啦。
當然還是假的乾陽君。
假的啊,怎麼去爭帝?即便能成,又要死多少人呢?讓太子哥哥安穩地即位不好嗎?她一點都不喜歡做皇帝啊。
肩頭一聳一聳的,趙寂小聲地抽泣著,晶瑩的淚珠一串串地落進水裡,很快攪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
宮中有規矩,未成婚的殿下們睡覺,是要有宮婢在寢殿中伺候的,並不是不讓宮婢睡覺,只是要求每當小殿下們有動靜,她們得立刻醒來,小心伺候著。這裡不比宮中物什齊全,負責守夜的婢女都是在趙寂床前鋪一席被子睡覺的,衛初宴來了之後,因她接的是貼身婢女這個職位,睡在趙寂床前的便是她了。
這是重生以來,第一次距離趙寂這麼近。衛初宴把自己裹進被子里,背對著趙寂睡著,不然,她會忍不住一直盯著床上那團小小的隆起看。
每看一下,心頭就柔軟一分,她怕多看幾眼,以後就不捨得離開了。尤其.....現在的趙寂還令人這麼不放心。
而趙寂,趙寂也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她曉得自己眼圈是紅的,她怕黑,屋裡仍然留了一盞油燈,所以如果不藏好來,也許會被衛初宴發現她哭過。
不想教她發現。
小孩子睡的快,覺也沉,這不僅適用於趙寂,也適用於還是孩子身體的衛初宴。這夜兩人雖各懷心思,但其實很快便睡著了,一張高高的床,一個矮矮的地鋪,熏人的春夜之中,女孩和少女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夜風被擋在窗外,幾乎密閉的房間里,屋中的桃花香,漸漸清晰了起來......
桃花勾起了另外一種暗香,那香味極淡,幾不可聞,羞澀地同勾魂的桃花香氣纏繞在一起,彷彿本就應該如此相依。
桃花進了初宴的夢裡,化作了那些好像永遠都不會有日升的長夜,化作了飄散的帷幔,帷幔后是寬大的床,床邊層層衣袍堆疊......那些衣袍四處散落,從床上一直延伸到了床腳,到寢殿朱紅的大門前......
她曾親手脫下過它們,從生澀到純熟,而現在重活一世,趙寂說她不懂為她寬衣。
怎麼會不懂呢......
但趙寂偏偏很快便問她了,好像還很有興趣的樣子,初宴怕她仰得脖子酸疼,便蹲下身子,自下而上地望著趙寂。趙寂也隨著她的動作低下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同她對視。
「自是有區別的。」
趙寂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立刻問道:「那為何奴隸也能和牲畜一樣被隨意發賣、記做財產,為何奴隸也能被隨意打殺呢?為何人們殺死奴僕,便如殺死一隻牲畜一般隨意呢?」
這些問題來的又快又急,顯然不是突然想出來的,恐怕這些已困擾趙寂許久了。初宴有些意外,隨即耐心地同她解釋起來。
「主子,奴隸自商周時便有了,到得春秋,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更是有許多做了奴隸,他們有些是自願的,便如朱棄石朱大人,但更多的是被抓去發賣掉了,不到絕路,沒人會做奴隸的。如今,齊朝繁盛,但是奴隸依舊有很多,官奴、私奴,在我朝律法中標明了是官府、私人的財富,的確可以由主人隨意處置。因此,大流之下,許許多多的人不將奴僕當人看,這不假。主子要曉得,奴隸的生死不是系在自己身上的,而是系在那紙賣身契身上的。」
「這是世人的觀念、官家的律法所決定的,殿下不必存疑。但也不要將這些當做常事,以衛家為例,雖然衛家奴僕眾多,但很少發生打殺之事。奴僕犯了錯,會受罰,這是自然的,初宴兒時頑劣,犯了錯也會去跪祖祠。但是若說隨意打殺,卻是很罕見的,不是犯了大錯,哪家的主人會殺害奴隸呢?衛家不會,其他的勛貴家也不會。殿下許是看了一兩個,便認為其他人都這樣了。」
不過,趙寂不是應該在宮中長大嗎,怎麼會見到這些?萬家也不似暴戾人家呀。
「不會隨意打殺嗎?」
趙寂也是一怔。她見宮裡常有受罰的奴才,便認為在民間也是這樣的,哪個奴隸犯了錯,便會被拖出去打一頓,遇上主子不順心,被打死的也有。
如她的二皇兄和三皇姐,就打死過不知多少奴才,聽高沐恩說,他們還常拿人做獵物來圍獵。
怎麼民間不是這樣的嗎?
「不會的,奴隸也是財物,打死了便等於損失了一筆財產,怎麼會有人拿打殺奴隸當做常事呢?」
但是,若是生性暴戾頑劣,以打罵奴僕、甚至殺人為樂的人也不是沒有,前世衛初宴見過許多這樣的人,但這些還是不要同趙寂講了。
「那麼,你為什麼又說奴隸和牲畜有別呢?」
趙寂給她說的更加疑惑了,既然奴隸是財物,那麼似乎和牲畜也沒什麼區別。除了民間不隨意打殺奴隸這一點外,她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當然有了。奴隸也是人呀,主子。他們會說話,會思考,亦會照著主家指配去做事,上進的,若能得到主家賞識,或是自己賺夠錢財,還能脫離奴籍。這便是奴隸和牲畜的區別了,奴隸的根本是人。今日在學堂里,那些學子卻完全將奴隸看作牲畜,他們不願與作為您的「奴僕」的我一同念書,便是因為他們覺得被侮辱了,就連教書的先生,也將此視作理所當然。」
初宴想要糾正的,便是這個。那先生話語里的意思太過輕賤,她無法贊同那先生的說法,也擔心這種說法將趙寂帶偏。
「奴隸二字,牽扯了太多東西。初宴並非說奴隸不該存在,沒了奴僕,許多人家都會大不方便。殿下,初宴想求的,是對他們的些微重視。」
「些微的重視?」
趙寂把玩著衛初宴的髮絲,疑惑地問出口。自下午不小心摸到了起,她就很想再摸摸衛初宴冰涼涼的髮絲,現在衛初宴蹲在她面前,正好給了她機會,她抓著衛初宴的頭髮玩,像是找到好玩的東西一般,不肯撒手。
「主子可知道,齊朝一共有多少奴隸?」
「數十萬人總是有的。」
「主子錯了,本朝的奴僕,有數百萬之多。」
趙寂鬆開手,十分意外。
竟有這麼多人嗎?
「而這數百萬人里,最終能脫離奴籍的萬中無一。初宴所知,恐怕只有數十人。像右相那樣脫離了奴籍、並且成為一朝重臣的,十幾年來,也只有他一人。這其中固然有奴隸自身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來自於他人的限制。主家壓制、旁人看不起,他們自己也覺得理所當然,許多人就這樣一輩子被禁錮在了奴隸的身份上。」
「所以你才會想讓大家不要那麼輕賤奴隸嗎?」
「是呀,若是有機會,初宴想給他們爭取些機會。」
不知想起了什麼,初宴露出了有些懷念的神情,唇邊也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似是將開未開的夜曇花。
趙寂贊成道:「等我有了封國,我也要讓子民們不要再如此輕賤奴僕。我也不喜歡他們殺人,日後在我的封地,不得有人打殺奴僕,衛初宴,你說這樣好不好?」
她的眼睛又大又澄澈,水汪汪地將衛初宴望著,極惹人疼。
初宴禁不住笑了笑,趙寂的初衷是好的,可是,太過天真了。
「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人命本就是不可被隨意取走的,他們是人,我也是人,貓狗見到同類死了尚且會傷心,我不忍心看他們去死,難道不對嗎?」
趙寂卻又委屈起來。
聽著她這一團孩氣的話語,衛初宴眼裡的笑意,卻逐漸隱沒了。她希望在趙寂心中種下一點善意,卻不希望將她教成這麼心軟的樣子。趙寂不是普通的孩子,她是天家的皇女,她也不是普通的皇女,她日後是要成為齊朝的帝王的,一個帝王,可以有仁愛之心,卻不能仁愛過了頭,過了頭,便成了軟弱了。從趙寂的形容來看,她竟連看人死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