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徒勞的溫暖

雨水褪去空氣燥熱，青灰色的天依舊密雨如織。

顧爭往前又走了幾步后，才遲鈍地定下腳步，向側方望去，目光迷惘。

平時總是跳脫無賴的人，只要忽然顯露出些許無助的姿態，便能輕易讓人心生憐愛。

姜城風不是沒見過顧爭逞強的樣子，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狼狽，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誰啊？」車內還有其他人，副駕位上傳來另一個男聲。

「……哦喲那不是那個黃毛嘛！這大雨天的幹嘛呢！」

凌思宇探出腦袋，視線越過姜城風，看向另一邊車窗外。他記得顧爭。

姜城風已經沒什麼耐心。

他敲了敲車玻璃，「上來。」

顧爭動動左手手指，然後緩慢地搖頭。

「讓你上你就上。」

她微小地掀了掀唇，聲音弱得幾乎淹沒在雨水裡，「你，沒駕照。」

「噗……哈哈哈哈哈哈！」車內爆發出一陣狂笑，凌思宇捂著肚子搭上姜城風的肩膀，「老薑，你也有今天！還行不行了啊你……」

「操。」

姜城風不爽地咒罵一聲，正要松下剎車，踩上油門。

此時車後座的門卻被拉開了。

顧爭帶著一身雨水，打開車門。

空調冷氣猛然侵襲而來。

她被冷意激得輕微顫了下脊背，而後木然地坐進車后。

沒想到後面還坐著兩個女生，文靜好奇地看著她。

她垂目，盯著早就被污水弄髒的帆布鞋，把身子往邊沿挪了挪，濕淋淋坐在角落。

車內空間明明很寬敞，卻遠離了兩個女生。

姜城風透過後視鏡注視著顧爭的動作，關上車窗，重新踩上油門上路。

「妹子，怎麼稱呼？去哪呀？」

姜城風還未說話，凌思宇已經自來熟地朝她搭腔。

「富……聞華路。」顧爭習慣性想說家裡所在的舊小區，但卡了一下，還是報了個附近的路名。

「哦，水玉橋那裡的聞華路是嘛？好地方呀。」

「嗯。」

「對了你遇上什麼事了，怎麼不買傘，光給乞丐扔錢去了？這大雨天的~~」

「哦……嗯。」

顧爭敷衍地回了些音節。

車裡空調實在是冷，吹打在濕黏黏的衣衫上，更有一絲冰涼寒意順著皮膚，浸到身體骨髓。

她忍不住瑟縮了下肩膀，用左手緊緊握住冰冷的右手腕，徒勞地想讓自己能夠溫暖些。

凌思宇見和顧爭對話無趣，又開始和車裡其他人嘮叨，只是心下對她還是有些好奇。

轉了個彎，遇到紅燈。

姜城風慢下速度，踩上剎車，眼睛再次向後視鏡中瞥一眼。

隨後他探出右手，指節在控制按鍵上輕敲。

車內空調被關上，前後車窗半開。

冷意頓時消散一半，顧爭抬頭看一眼前面座位。

「誒誒誒，姜狗你幹嘛？幹嘛把空調關掉！」凌思宇不樂意了，怪怨地問。

姜城風懶得理他。

「真是的，這種天居然不開空調，熱不熱……」凌思宇直接伸手，想要重新打開冷氣。

姜城風一把拍掉他的爪子，「老子嫌冷不行？」

「哎喲，姜公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身嬌體弱了。」

「滾。」

綠燈，車速再次提起。

車子如同一道黑色閃電，在雨中城市疾行。

雨絲飄進半開的窗戶，整個外面世界氤氳著水汽，暖濕的空氣帶來朦朧熱量。

好不容易緩和了身上寒冷，沒過多久，顧爭的小腹又傳來絞痛，一陣一陣的。

熟悉的暖流在絞痛中，順著身體脈絡，緩緩向小腹之下流淌而去……

不、不好……

例假毫無徵兆地來了。

顧爭咬了咬后槽牙，挺直背部，努力不讓其他人發覺她的異常。她握緊指節，再次向皮椅邊緣挪了挪，幾乎只讓下半身擦著座位。

再把座位也弄髒就不好了。

忍著痛，又時時注意著血流的動靜，顧爭心神不寧，車裡人的對話聽在耳中變得不那麼真切。

「……我就說嘛，下學期你就可以回我們學校了吧？……」凌思宇的嗓門。

「姜同學，下學期就回來了？……」旁邊女生有點雀躍的聲音。

「……」

顧爭細細呼口氣，朝前看去。

天光雨幕映著姜城風的輪廓。他嗯了聲，淡淡道，「回去了。」

果然，學霸就應該回學霸高中去。

顧爭聽著對話，含糊地想。

剛到目的地地界，顧爭就急著下車，單腿邁出車門，右手不動聲色地拂過剛剛坐過的座位。

她以為這樣就能拂去可能存在的血跡。

……

「謝謝你。姜城風。」顧爭站在車窗前，向駕駛位上的人認真鄭重地道謝。

沒了平常的粗魯粗魯，難得一見的沉靜禮貌。

道過謝，剛要走，她卻被叫住。

「等等。」姜城風叫住她，卻不接話，就那麼微微仰頭看著她的臉。

好在凌思宇馬上問後座女生要來一把長柄傘，從窗口遞給她，「妹子，別再淋了。」

顧爭輕輕點頭，而後撐起白底黑邊的傘步入雨中。

姜城風下學期就轉學回去了，也許今天，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他了。

姜城風看著顧爭的背影。

一轉眼，卻注意到她白色T恤衣擺下，染著淺淺的薄紅。

車內女生此時發出小小的驚呼，「啊！座位上……」

他手肘撐著椅背回頭，看到後邊座位邊緣，留有一小塊淺淡的紅色。

「怎麼了怎麼了？」凌思宇也要轉頭。

「沒什麼好看的。」姜城風按上他腦袋，把他扭回去。

但來不及了，凌思宇已經看到了，座位上的。

「卧槽，不是吧！剛那個黃頭髮弄的？怎麼說，找她……」

姜城風這人有點輕微潔癖，他清楚。

誰知姜城風蹙眉瞪了他一眼。

凌思宇被他凌厲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行行行，你的車你說了算。但是兄弟，」他朝姜城風湊過去，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

「你不會真看上剛那個女生了吧？」

姜城風眯了眼。

「怎麼可呢。」

「啊？」

「她太笨了。」隨口扯了個理由。

「哦，也是。你一向不喜歡腦子不好使的女生。……」

*

回到家，顧爭果不其然感冒了，最初幾天還有些微微低燒。

顧小舞雖然跟她鬧了彆扭，可沒多久又別彆扭扭黏過來，找她和解。

顧爭正在廚房灌熱水，狹小幽暗的空間里冒著白色煙氣。看到小舞來道歉，又好氣又好笑。

她耐住頭疼，手欠地彈了下小舞的額頭，「知道錯了？」

「知，知道了……」顧小舞老老實實。

安安靜靜盯了會顧爭倒水吃藥的背影，她握了握拳，接著，把之前瞞著顧爭的事情，全都和盤託了出來。

顧爭皺著眉聽完，慢吞吞琢磨，「這事不能跟媽媽講……我來想辦法。」

小舞乖乖的，「嗯……嗯！」

顧爭和顧小舞是單親，跟著媽媽顧慧敏生活。

一個獨身女人要養活兩個孩子很不容易，顧慧敏總是很忙，早出晚歸，忙著掙錢。

上次顧爭都看到了，媽媽頭上的白頭髮。才四十歲不到的女人，卻被生活累得老了許多歲，以前學校開家長會，老師見到她媽，都要愣上一愣。

所以顧爭和小舞都不想給媽媽添亂。

*

新學期。

顧爭升高二，顧小舞升初二；顧爭走讀，顧小舞住校，兩個禮拜回家一次；顧爭決心再也不亂花錢，少買些小零食，顧小舞不再去琴行上課，暫時自己練琴。

琴行的老師水平太次，教不了顧小舞進階內容還故意拖進度，所以沒必要浪費學費。從暑假開始，顧小舞就不再去培訓班了。

但是給妹妹找音樂學院高水平的樂器老師，是要花很多錢的……

顧爭揣著這個生活里的小煩惱，回到了九中的校園。

八月底的天還是熱，蟬鳴不倦。

高二文理分科，連帶著全年級所有學生也一併打亂秩序，被重新分了班。

許多學生都挺興奮，心裡暗暗抱著幻想，希望能夠和自己的男神女神分到一起，或者進個帥哥美女多的班級。

一班是藝術班，二班三班是文科班，四班到十五班是理科班。

顧爭很快在分班的名單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十班。

她選了理科，陳好佳也是理科，兩人在一個班級。梁月在二班。

準備去找教室前，她特意把整個名單掃了一遍，果然沒看到姜城風的名字。

「怎麼找不到姜神在哪個班？」陳好佳疑惑。

「肯定回他的學霸高中了唄。」顧爭晃著腦袋，語氣聽不出任何失落。

「啊，好可惜，學校少了一道風景和八卦源……」

沒多久姜神轉學回去的消息傳遍了年級，惋惜的哀嘆不絕於耳。

弔兒郎當到了十班教室，顧爭習慣性挑了最後一排的座位，陳好佳被硬拉著做她同桌。

「爭爭，太後面了，前面男生個子太高，我看不到黑板。」陳好佳正在抱怨。

顧爭從包里摸出沒寫幾個字的暑假作業，「黑板有什麼好看的。」

「我家裡要我好好學習，連我手機課外書都沒收了。」

「慌什麼，我手機一直都被教生物的孫棉褲沒收著呢，要都要不回來。」

說話間，教室里的同學越來越多，興奮的交談聲也越來越大。

「爭爭爭爭，快看快看！你的仇人，居然和你同班！哇，聞嘯居然也在這個班裡……」

顧爭從桌肚下探出半個腦袋，看到校花蔡心冉端坐在教室一角，冰清玉潔，姿態高傲。而聞嘯，也在教室靠後一張座位上坐著，周圍女生時不時偷看他一眼。

看到兩人的臉，顧爭覺得自己的早飯都要消化不良了。

很快教室被坐滿，十班班主任走進教室，後面還跟著個遲到的學生。

教室里頃刻間變得安靜。

所有人都驚訝地盯著那個遲到的學生。

班主任劉老師是個剛畢業兩年的年輕人，很滿意班級紀律。

「姜同學，你先暫時坐在那裡，等下再調整座位。」

她轉頭，笑著對姜城風說。

顧爭胃裡更加難受。

這人，不是說好要轉學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