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坐立難安的存在感

教室里僅在第二排剩下唯一的座位。

姜城風在眾目注視下，旁若無人地穿過桌椅，在一個微胖男生旁坐下。

新來的老師在講台上自我介紹。

「……這個學期開始我將……我的辦公室在三……平時有問題……」

老師叫劉穎，教數學，二十四五歲，穿著簡單的職工襯衫，也是高二十班的班主任。

劉穎剛畢業兩年，今年第一次帶班當班主任。

「顧爭，你坐到第四行去，和前面同學換下位置。然後……蔡心冉，你坐到顧爭旁邊。」

也許工作時間不長，劉穎不像學校其他老教師那樣老油條，心裡還揣著份理想主義的熱枕——

比如說，不放棄每一個學生，讓好同學幫助差同學；比如說，讓班級女生成績第一的蔡心冉，和班裡成績倒數第一的顧爭，成為同桌。

十班的整體成績非常不錯，擁有眾多年級里成績優秀的佼佼者，即使顧爭在上次期末考考到年級中下水平，放在這個班裡，也只能成為倒數第一。

況且，顧爭從前的成績，差得全年級出名。

顧爭不情不願地和劉穎討價還價了幾句，沒太大堅持，就坐到了前面。她其實沒什麼太大所謂。

但蔡心冉就不同了，堅決不同意。

「老師，我不想換座位。」蔡心冉站起來。一身米色連衣裙，空氣劉海高馬尾，黑髮柔順亮澤，看起來很有氣質。

男生們的目光被她吸引了去，貪婪的看著她的臉和身材。

「為什麼呀？你是什麼原因？」劉穎好耐心的問。

「我不想和差生坐在一起。」

「同學之間應該互相幫助。」劉穎笑了笑，教育道。

蔡心冉朝顧爭看了眼，「和那種差生坐在一起，會拖壞我的成績。而且她會打我，她以前就這麼做過。」

如此直白地便將理由說了出來，眾目睽睽之前，完全不給顧爭半點面子。

班級里馬上有了竊竊私語。

「原來顧爭真的欺負過蔡心冉啊？」

「難道是顧爭嫉妒校花搶她男人？」

……

劉穎作為老師，有點尷尬。

這個班裡有不少年級出名的學生，她聽說過顧爭和蔡心冉從前有矛盾，但沒想到是真的。

「那，姜城風，你坐顧爭後面可以嗎……」

姜城風正撐著腦袋玩手機，聞言抬了下眼，隨後又無動於衷地繼續低頭。

也不願意坐在顧爭后桌。

劉穎作為班主任的威信越發尷尬。

她見姜城風和蔡心冉都如此不配合，只能再次點名，「還有哪個覺得自己學習不錯的願意？我希望我們這個新集體是個團結友愛……」

鴉雀無聲。

終於，劉老師眼睛亮了亮。她看到聞嘯在後面舉了舉手。「聞嘯，你——」

「我坐她後面。」聞嘯開口。

「好。」劉穎讚賞地點點頭。

她早就看過所有學生的成績，聞嘯也是這個班裡成績不錯的男生。

「吱呀——」椅子腿在地磚拖動，發出刺耳的聲響。

聞嘯收拾東西正要起身，原本還算安靜的教室中，卻傳來這樣突兀的聲音。

所有人向噪音源頭看去。

姜城風單肩背了書包，跨出座位，往顧爭的方向走去。

「換一下。」他把包扔在顧爭后桌桌面，揚揚下頷，向原本坐在位置上的女生說道。

「好、好的。」女生通紅了一張臉。

見到姜城風如此行動，蔡心冉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也挪動位置，和顧爭原本的同桌調換了座位。

於是，此時就變成了。

顧爭和蔡心冉同桌，姜城風坐在顧爭後面的狀況。

劉穎心滿意足，表揚了下助人為樂的行為，又調了個成績稍差的平頭男生坐在姜城風同桌。

而班級里的其他學生，都對剛剛發生的情況，好奇紛紛。

*

上午的陽光帶著夏天的餘熱，吊扇晃悠悠吹著熱風。

調換座位還在繼續，劉老師對照著成績名單，基本把所有學生認識了個七七八八。

顧爭從頭至尾沒再發表過一句意見，甚至都沒怎麼說過話。

她心中很不爽，非常不爽，但依舊好面子地裝作無所謂，撇過頭無聊的翻著新課本。

就好像，同桌后桌無論是誰，都是與她無關的事情。

但其實並非如此。

她討厭蔡心冉，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姜城風平和相處。她以為暑假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但她現在甚至有點坐立難安——

姜城風在她后桌的存在感太強了。他翻書的聲音，拔出筆蓋的聲音，手肘擱上課桌的聲音，每一個似乎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顧爭恍惚覺得胃裡越發得難受，就連心臟也跟著奇怪地顫動起來。

「下面收一下暑假作業。請同學們把作業整理好放在桌上，每組坐在第一位的同學暫時作為組長，下去收上來……」講台上，劉老師頓了頓，「然後把作業收繳情況告訴我。」

雖然來自不同班級，但年級里發的練習冊練習卷作為暑假作業的一部分，都是統一的。

蔡心冉將卷子和練習冊工工整整放在桌上，目光不經意間瞟過顧爭的作業，看到被折得變形的冊子封面，和空白一片的卷面。

她在心裡哼一聲。

差生果然是差生。

收完暑假作業，劉穎在講台上大致看了下完成情況。

班裡只有兩個人的暑假作業一字未動——顧爭和姜城風。

雖然有小部分人沒有全部認真做完作業，但像這樣一點都沒做的，只有他們。

劉老師嘆了口氣。

姜城風屬於情有可原，本來他要轉學回曼中的，但出了些狀況。不過這個學生成績雖好，可……

而顧爭那女生嘛，實在是。看她上學期期末成績以為她要改過自新了，沒想到……

只不過學生越叛逆，劉老師的鬥志就越強。

很快，報到日的雜事都交代完畢，學生們可以提前放學。

「顧爭。姜城風。」在一片雀躍的整理書包聲中，劉穎叫住兩人。

「你們兩個沒有完成暑假作業，所以今天放學后的教室以及值日區由你們打掃，知道了嗎？」

「啊？老師，為什麼只有我們，這不公平……」顧爭壓下身體不適，很不滿。

要和姜城風獨處，莫名讓她不自在。

劉穎開始教育，「你們不打掃，對其他認真完成作業的同學就不公平了。」

「可是——」

顧爭還想爭辯，但此時耳邊，卻聽到從蔡心冉座位傳來一聲微小不屑的「切」。

皺眉瞥了眼蔡心冉，顧爭改變了主意，「打掃就打掃。」

*

整理完自己的東西，顧爭準備去後面拿掃帚。

然後她終於第一次回頭，朝姜城風看去。

此時他理好桌面，剛背著包從座位上站起，看起來完全沒有留下打掃的打算。

「姜城風，」顧爭從位置上出來，壓下心跳攔住他，「你也要留下打掃衛生。」

他也沒看她，就直接繞過，徑直朝外門走去。

此刻，教室中的學生們已經走得所剩無幾，僅剩的幾個陌生同學安靜地注意著她這邊的情況。

人不多，顧爭乾脆也放下了面子，上前扯住姜城風的白色短袖，阻止他的去路，「喂，你怎麼可以逃走啊？」

他轉過臉來，面上冷冷淡淡，「放開。」

顧爭從他臉上移開目光，盯著他圓領上方露出的白皙鎖骨，「不放。明明你也沒寫作業！」

他的聲音有些煩躁，「我能和你一樣？不寫作業，你也能考到第一？」

「……」

完全不能……

顧爭又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只好習慣性耍起無賴，「不行就是不行，老師讓你留下來的。你怎麼可以讓我一個人幹活……你還是不是男人……」

話還沒說完，手中掃帚便被一把奪過。

姜城風皺眉在桌上甩下書包，拿著掃帚的藍色長柄，「服了你。動作快點。」

顧爭彎彎嘴角，心裡鬆了口氣，「哦，知道了。」

再見到姜城風，和他的相處，並沒有她想象中那樣矯情彆扭。

一切像正常同學關係那樣就好。

像正常的那樣就好。

「你打掃教室走廊這邊，我去樓下掃值日區。」顧爭伸著手大大咧咧指揮完，就拿著大掃帚去樓下林蔭道做自己的任務。

……

校園逐漸歸於沉靜，光線穿過繁茂的香樟葉片，細碎地落在顧爭背上。

她平日在家做多了家務，對掃地很熟，很快就把地掃乾淨了一大半。

卻沒想到這個時候，姜城風背著書包從教學樓走了出來，綠蔭映著他的身影。

「教室里的活你都幹完了？這麼快？」顧爭抱著掃帚走過去，有點驚訝，「你不會就隨便糊弄了一下吧？」

「想什麼，我是那種人？」姜城風停下步伐，在幾步之外斜眼看她。

顧爭眨了兩下睫毛，沒反應過來，「那怎麼……？」

「什麼怎麼。」

「就你怎麼這麼快做完的。」

「我有說我做完了？」

「那沒做完你怎麼出來了？」

「……。蠢死了……」

「……啊？」

眼前顧爭的模樣實在太傻，姜城風忍無可忍地扯起半邊唇角，「是周駿他們啊……」尾音懶洋洋拖長。

顧爭立在原地睜眼望著地上綠葉，腦子裡梳理著前後邏輯。

暮夏的熱風拂過綠蔭道路，剛掃好的落葉被風吹得翻捲逃逸。

顧爭的頭髮睫毛被樹葉間的陽光映得斑斑駁駁，淺栗色的細軟劉海不知何時耷下幾縷髮絲，柔和地覆在額前眉眼。

「啊，我知道了。你讓周駿幫你打掃教室衛生……」

她後知後覺，終於搞清了周駿和幹活的關係。

眼前卻忽然落下小片陰影，遮去了頭頂陽光。接著額頭眼角拂過幾根髮絲，微微發癢。

姜城風伸手，在她額發上，輕輕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