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一枝獨秀
書房偏殿本來只是個秦王偶爾休憩用飯的地方,沒有桌案也沒有箱籠,現在卻在窗邊附近放了一個妝台,隔著一扇屏風,是一張後來添上的小案。
雲裳跪坐在案前寫字,照著秦王留下的字帖,一字一句的臨摹。
桌案旁邊有一隻書箱,每次來這裡她都要寫上一卷,什麼時候練習的竹簡把這隻黑色的書箱填滿了,秦王就會從頭到尾的給她檢查一遍。
秦王端著臉的時候有點凶,雲裳不怕,但是當他一本正經地開始指導的時候,讓她新奇之餘又有點怯怯。
那個和自己一起玩妖精打架的人變了。
雖然給她講經的人一直很溫和,但天地良心,雲裳從來沒偷過懶,甚至還很努力。
每當秦王一臉懷疑地的時候,系統都會安慰雲裳她的學習進度是正常的,左右手都是用進廢退,等她適應一段時間后,右手就會重新恢復力度和靈活,不要操之過急。
處於兩者言論之間,雲裳勉強保持住平靜,今天的箱子又空了,秦王告訴她多寫一卷再離開,並且不要偷懶。
我真的沒有偷懶!
帶著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憋屈感,雲裳終於在太陽快下山之前寫完了這兩冊書簡。按說這個時間要是留下再小睡一會兒,還可以和秦王一起吃個晚飯,再晚一點兩個人就可以順理成章睡在一起,做一做身體和感情的交流。
也許是學生永遠不喜歡被罰抄書,並且和上次比起來她進步那麼明顯,秦王就一點沒發現嗎?雲裳自己都能看出來!
披上白皮襖,領著一群漂亮的小姑娘出門,雲裳踩著冰涼涼的路面,在袖籠里捏捏微微發酸的手指,心裡捉摸著晚上回去之後讓人煮個火鍋吃。
路面還是有滑,落雪被掃完后剩下一層細細的顆粒,被腳一踩就變成層薄薄的冰。左右兩個丫頭隨時準備在發生意外的時候扶住雲裳,秀谷在一邊看路,這個時候忽然「咦」了一聲。
出於本能反應,雲裳掃了一眼周圍,視線一下子就停住了。
不遠處有一人多高的小樹,除了幾根主幹外都細細密密地掛滿了閃著光的霜針,看上去蓬鬆而堅硬,沿著枝葉細小的紋路,彷彿是一棵冰雪國度裡面自然生長出來的樹,樹根下連著一個木桶,裡面是凍得硬邦邦的冰。
見了此景,主僕幾人誰都沒反應過來,雲裳著迷的看著這棵樹,問系統,「這可真漂亮,上面白色的是落了雪?」
「這是霧凇,也叫樹掛,是一種難得的自然現象。原理是低溫時空氣中的水汽直接凝華或是過冷水滴直接凍在物體上的乳白色冰晶沉澱物。」系統給雲裳解釋,然後提醒她,「大風吹過來的時候霧凇就會被吹散,像吹散蒲公英一樣。」
在霧凇旁邊的兩個小太監臉凍得紅彤彤的,其中一個上前,「稟告夫人,不久前大王出門見了此樹奇美,便特意讓人送到這給您一觀。」
「那就把東西搬到我宮中去吧。」幾個小太監吭哧吭哧把東西用小車運到了雲裳的院子,看人凍得可憐,雲裳讓秀谷多給他們些銀錢和點心。
一進屋空氣都暖融融的,雲裳把冷冰冰的衣服脫掉,讓人給她熱上,過了一會兒換了熱乎乎的衣服和鞋子又到外面去看。
禮尚往來,秦王這禮物送得可真好,雲裳覺得要是他本人在這兒自己大概要控制不住給他個么么噠。每個女孩子都是漂亮的小公主,一棵亮閃閃掛滿霧凇的樹簡直讓人難以抗拒。
雲裳和系統感嘆,「真夢幻,要是有技術把它搬到室內,往樹下放張桌子,擺個小蛋糕,穿套公主裙,簡直就是小公主。」
系統感慨,「秦王出手不凡,現在這宮裡你也算是一枝獨秀了。」
在外面三百六十度欣賞了一會兒這棵像掛滿星星的樹,雲裳開開心心地進了屋,她覺得等晚上吃火鍋的時候還是去問一問秦王陛下忙不忙吧,要是有空,兩個人熱熱鬧鬧喝點小酒也挺好的。
侍女小河坐在雲裳身邊給她按肩膀,開始的時候有點酸酸的,慢慢的舒服感覺就上來了,讓人心情也跟著放鬆。
「大王待主人真好,宮中這麼多夫人,只有主人是第一個讓大王這樣牽腸掛肚的,出宮也不忘給您帶些東西,光是這一樣怕是就能讓其他人都紅了眼睛。」
小河語氣驕傲,她深信,敵人的嫉妒就是我的驕傲。
哥從未浪過,江湖到處是哥的傳說。
雲裳覺得這句話可以形容她現在的狀態,估計這兩天耳朵又要熱了。
晚上的時候,雲裳並未能和秦王一起用飯,聽回話的太監說今晚大王可能要通宵,她便讓人熬了一鍋湯送去。
冬天夜晚比夏天要冷,這個時候她倒是比夏天更喜歡秦王這個大火爐了,一個人睡的時候,夜裡總要抱一會兒湯婆子,侍女怕她燙傷了,一夜要檢查個幾次,怎麼也沒有兩個人熱熱乎乎一覺睡到大天亮舒服,當然,起的最晚的那個人永遠只有她一個。
第二天早上,雲裳剛洗漱過,收到了一個拜帖。
「庄先生天沒亮,就讓人把拜帖送來了。」侍女說。
庄先生就是庄月,她的女先生。
雲裳從侍女手中接過綢袋,抽出裡面的簡書,進宮后,這是她第一次收到正式的拜帖,庄月平常若是有事會直接讓人傳口信。
認真算起來,自從那次庄月請個小假一去不回之後,兩個人已經有幾個月沒見面了,後來秦王也給她請了新的女先生,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夫人,也很有學問。
腦海里回憶著這些,雲裳走到桌案邊把拜帖展開,裡面的字跡精緻秀美,措辭優雅,開頭是幾句文縐縐的寒暄誇獎,後面用淺顯的字句表達出想要拜見她的意願,並且說人現在就在等著。
大清早天冷的滴水成冰,就算在車裡也舒服不到哪兒去,雲裳吩咐人,「先請女先生到偏殿等候,待我洗漱后再請之敘話。」
雲裳總不會認為一直表現得偏於冷淡的庄月是過來找她敘舊的,經過那段時間交流,可以看出庄月更像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不諂媚不驕傲,態度疏離,注意避嫌。
兩個人相處時一個疏離大方,一個恭敬認真,說不上喜歡或者討厭,足夠的尊敬是有的。
幾月不見,庄月已經換做了婦人髮髻,一身素淡的青衣,頭上也只是幾根簡簡單單的銀簪,臉上表情淡淡。
雲裳注意到了她的頭髮,便先開口,「不知先生婚事,還未曾祝賀,今日恭喜了。」
庄月眼中露出幾分悲意,「不算是喜事。」
進了宮一段時間,也應該是另類鍍金,何況庄月本就家境不俗,要不然秦王也不會把教導自己這件事託付給對方。應該不會是盲婚啞嫁,過得不幸福吧,但是經過這段時間零零碎碎的了解,雲裳也知道此時婚前男女雙方大多數是會有一些交流。
一時之間雲裳想不明白,只是有些猶豫地看向庄月,不確定對方是否想和自己傾訴。
「妾貿然拜訪,是有一事相求,請夫人援手。」庄月的語氣又恢復了平靜。
「女先生應知,妾居後宮,權不涉外。」雲裳先把這個客觀事實說出來,後宮女子的權勢從來都是個無法形容的東西,多多少少都依靠在別人身上,式微時甚至連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管不了。
「夫人自謙了,如今誰不知道大王在宮中最寵愛的女子就是您。自古美人多禍水,前有妲己亂殷,後有褒姒傾國。」庄月苦笑,「餘一直以為夫人不是這樣的人。」
雲裳意識到庄月話中的意思驚了一下,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你覺得我現在成了紅顏禍水?
酒香不怕巷子深,這是雲美人美貌為人所知的原因,但什麼都沒做,怎麼就成禍水了?
「前段時間太后與大王爭執,一時失手害得夫人小產的事已經傳揚開了。」
雲裳愣住,她什麼時候有了孩子?居然還小產了!
庄月繼續說:「經此一事,大王與太後生怨,現在太后被大王禁足。」她搖搖頭,「如此作為,實非孝子。」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大王已經看太后不順眼很久了,真的,不關我的事,雲裳木著臉等下文。
「前幾日,家父勸大王敬重生母,反被下獄。家中弟弟年幼,妾是長女,母親年歲漸老,憂心舍弟遭奴僕欺凌,日夜不安,便擇了一個贅婿,匆忙之間與我行了昏禮,以後也好在家看護於他。」
庄月眼中帶淚,「只是為人子女怎能看著老父身陷囹圄而無動於衷,家父在朝中一直忠心大王,還望夫人念在你我師徒一場的情分上,援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