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

懲罰

雖然趙太監已經儘力阻攔,裡頭那一聲仍是清晰地傳到了范垣耳中。

最重要的是,范垣聽出了這個聲音,正是小皇帝朱儆。

范垣進啟福宮的時候,裡頭朱儆早已經不見了蹤影,只有眾太監宮女呆若木雞,兩個太監正在焦頭爛額地追趕那滿地上亂竄的小狗兒。

趙添在外叫了聲后,不敢進門,眼睜睜看范垣走進去,他一溜煙地抽身跑了。

殿內的奴婢們見了范垣來到,一個個大氣不敢出一聲,都知道小皇帝今日又惹了禍了,只盼首輔大人不至於遷怒太廣。

那狗子偏偏不知生死,奔跑了一圈兒后,大概是嗅到了范垣身上氣息新奇,所以汪汪地叫著向他而來。

驚的那兩個追狗太監一身冷汗,不敢上前,只順勢向著范垣躬身行禮。

范垣不理腳邊那汪汪亂叫的小東西,淡淡問:「陛下呢?」

太監們道:「陛下、陛下身上不適……在殿內休息。」

「請了太醫了嗎?」

「還、還沒有。」

范垣道:「既然陛下身上不適,你們卻不去請太醫反在這裡喧嘩,該當何罪?」

大家都慌了神,一個個噤若寒蟬,紛紛跪倒在地祈求饒命。

范垣又道:「這隻狗是從哪裡來的?」

大家不敢回答,范垣道:「怎麼,沒有人承認?」

其中有個小太監戰戰兢兢道:「回、回首輔大人,是……是奴婢找來的,只因看著陛下……陛下悶悶不樂、所以想逗陛下開心兒。」

「是嗎?你倒是好心好意,」范垣冷漠地瞟了那小太監一眼,「現在就懂得投其所好,教導陛下玩物喪志了,我這個太傅都不及你,對不對。」

那小太監臉色煞白,已經答不出一個字。

范垣邁步要往殿內去,那隻小狗卻不知天高地厚地衝上來,一口拽住了范垣的朝服一擺。

地上的太監跟宮女們見狀,一個個窒了息。

范垣回頭看一眼這不知死活的小東西,道:「以後,我不想看到這種東西出現在陛下面前。」

先前負責追狗的那兩個太監忙不迭衝過來,將小狗一把抱了去,瑟瑟發抖。

正在此時,小皇帝朱儆從裡頭跑了出來,大聲叫道:「你要把這隻狗怎麼樣?」

范垣先是不慌不忙地向著朱儆行了個禮:「陛下以為臣要把它如何。」

朱儆不由分說道:「朕不知道,但是朕要這隻狗,不許任何人帶走。」說著跑過來,從那太監手中一把將狗搶了過去抱在懷裡。

范垣默默地望著朱儆:「陛下,你可知道皇帝說話,金口玉言,並無更改的?」

「朕當然知道,所以不許你違抗!」

「那先前陛下叫這隻狗什麼?」

「我……」小皇帝透出心虛的表情,想厚顏否認,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叫他圓兒,怎麼了?」

片刻,范垣緩緩說道:「陛下所說的話,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這裡許多人也都聽得清楚。難道敢做不敢認嗎?」

朱儆臉更加紅了:「我、我……」

范垣不等他解釋,便肅然冷道:「身為一國之君,竟公然呼走狗以朝臣之名,這般視朝臣如走狗的行徑,不僅是羞辱了臣,在百官們聽來,會是什麼反應,百官可也都成了走狗了?常此以往,還有什麼國體可言?」

「我,我……我只是口誤,」小皇帝惱羞成怒,跺跺腳道,「我本來叫的是圓兒,當初母后養過的一隻就叫做……」

朱儆眼圈紅了紅,提到了自己的生身母親,他突然沒有了再狡辯的心思。

范垣凝視著他:「陛下怎麼不說了。」

朱儆緊緊地抱著小狗,扭開頭去。

范垣道:「今日,只不過是想讓陛下長一個教訓,要知道禍從口出,陛下既然知道自己是金口玉言,以後就更加要謹言慎行,不然的話,今日因為陛下的莽撞口誤而死的,就不僅僅是一隻狗,還會有許多人,會因為陛下的大意而枉送了性命。」

「你要殺了圓兒?」朱儆駭然尖叫起來,「我不許!朕不准你!」

范垣道:「我是輔政大臣,也是陛下的老師,陛下有錯,就要改正,犯了錯,就要受罰。天子也不例外,不對,正是因為天子,還要比尋常人更嚴苛些。」

「你……」因為震驚,也因為駭怒,朱儆的小臉漲得通紅,「你不用說這些大道理,不用以身份壓人,你不過是從來沒把朕放在眼裡,只是變著法要欺負我!」

「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

「我不聽!你不用假惺惺的!」

范垣果然不再說別的,只道:「來人,把這狗兒拿走。」

「范垣!你要殺了它,就把朕一起殺了!」朱儆抱著狗死活不放手,帶著哭腔厲聲大叫。

本來要上前的太監們挓挲著手,不敢去碰小皇帝,一個個面露畏懼跟不忍之色,獨獨范垣不為所動:「都愣著幹什麼!」

「母后!」朱儆見他仍舊冷冰冰地,他畢竟是個不到五歲的小孩子,好不容易得了可愛的玩伴,如何忍心它喪命,無助之下,便放聲大哭起來,「母后,有人欺負我!」

「還不住口!」突然范垣怒喝道:「你是皇上,怎麼能像是婦人一樣放聲大哭!」

朱儆被他嚇得怔住,一時忘了哭泣,范垣上前一步,眼中透出怒色,他沉聲道:「如果不是、不是太后遺命讓我好生輔佐……」

喉頭動了動,范垣在隱忍。

就在這時,首領太監陳沖顛顛地自門口跑了進來,趙舔則跟在後頭,原來先前他見勢不妙,就偷偷跑去搬救兵了。

陳沖見狀忙賠著笑上前道:「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朱儆見了老太監,像是見了親人,轉頭帶著淚大叫道:「陳公公!」

范垣仍是面不改色,只是略把方才流露的三分怒火收斂起來罷了。

陳沖分別向著兩人行了禮,又哄又勸,讓小皇帝把狗兒交了出來,悄悄許諾他不會殺,又喝命人帶皇帝進去洗臉更衣。

心腹領了朱儆去后,陳沖陪笑對范垣道:「首輔大人怎麼竟也動了怒呢,陛下還小,自然是有些不懂事的。」

范垣道:「正是因為不懂事,所以在教他懂事。」

陳沖道:「對於小孩子,當然要用點兒法子才好。」

「他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范垣冷冷道,「他是皇帝。」

陳沖啞然,過了片刻,終於小聲地委婉勸道:「好歹……看在皇太后的面上。她在天之靈,怕也是不忍心看皇上哭的這樣傷心的。」

這次,范垣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又過了半晌,范垣才漠漠然地說道:「真的有什麼在天之靈么?」

「這當然是有的。」

「如果有,就讓她來找我!我等著。」最後,范垣冷冷地扔下這句,拂袖進殿去了。

***

這一天,養謙特意抽了半天功夫,陪著琉璃,出來逛一逛這京城的繁華集市。

其實琉璃對於京師街道並不陌生,當初年少之時,她生性活潑愛玩,但凡閑著無聊,總要去攛掇父親的學生,讓他們陪著自己逛街。

而陪著琉璃最多的,出人意料……除了小章,就是看起來分明像是很不好惹的范垣了。

如今卻已經是物是人非。

養謙有耐心,又體貼入微,陪著琉璃逛了半晌,見她彷彿累了,便要陪她回去。

正要叫車,琉璃突然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養謙低頭,看女孩子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

「妹妹……是要往那裡去?」養謙遲疑地問。

琉璃雖然沒有回答,卻果然往前挪了一步。

養謙半是忐忑半是驚喜,便陪著琉璃往前,又走了半刻鐘,漸漸地偏離了繁華長街。

京師里的街道太多,養謙生恐迷路,且走且忙著記道兒,正四處打量,琉璃緩緩停下了步子。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正前。

養謙順著她目光看去,卻見前面兒不遠處是一座有些舊舊的宅邸,大門緊閉。

院牆不高,有幾棵樹挨著牆,其中一棵竟是棗樹,從牆頭上斜探了出來,樹枝上結了不少棗子,多半都已經熟透了,累累地壓的樹枝都低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去摘,且落了不少在地上,暴殄天物,實在可惜。

養謙見琉璃的目光在那棗子上逡巡,不由啞然失笑:「妹妹想吃那個嗎?」

這牆並不算太高,棗樹的枝子又矮,養謙走到跟前兒,略踮起腳尖便摘了兩個下來,在衣襟上擦了擦,遞給琉璃。

琉璃捏著兩枚棗子,遲疑了會兒,終於低頭咬了口,脆甜可口的棗子,依舊是昔日的味道,這種感覺讓琉璃的心在瞬間酸脹起來。

正在此刻,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白髮蒼蒼身著布衣的老者探頭出來,見狀怒喝:「什麼人敢來偷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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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床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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