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莫道人生有重來
本章為防盜章,晚點會更新正文,刷新可看,如有不便,請諒解!晨光熹微,窗外北風颯然,枯草簌簌。在這一亮一響之間,江笠已在木床上輾轉了好幾個來回。他正跟三年纏綿病榻養成的賴床習性做鬥爭。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自己可不是那個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江大少爺,而只是競陵城邊境小村落中一個落拓煢煢的教書先生。
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等奇事,自己居然死而復生。
此時距離他離世已有一年之久。
這身子的原主人名叫江輕舟,江笠搜尋記憶,只知其自小身體不好,患有心悸之症,故而性情孤僻陰鬱,只與一個老嫗相依為命,不與他人往來,老嫗去世后便獨自一人生活。
此地地處偏僻,前有山匪馬賊,後有走獸怪禽,民風更是淳樸彪悍。對讀書人倒是敬重。因此江輕舟能夠獨自擁有一處屋舍不被打擾,平日則是靠著教村中少年郎讀書維持生計。因為他少與人往來,課業授畢便夾書走人,以致前些日子半夜猝然心悸病逝,換了江笠這個假蕊子都沒有人發現。
說到江輕舟的相貌,江笠第一次看的時候真是嚇了好大一跳!
銅鏡中的男子年方十七,生的格外清俊,頭戴禮冠,穿一襲青衿對襟湖色儒袍,望之便是謙謙君子——跟少年時的自己竟有六七分神似!
江笠有種重返弱冠的錯覺,但他查看了現在這副身軀,胸口並沒有昔日的胎記。
江輕舟只是一介儒生,體內連一絲玄氣都沒有,也是讓江笠大呼鬱悶。
江笠原來生於南方四城之一的銀雁城,過往對於北方競陵城皆是耳聞,只道北方因黃沙漫天,草木枯肅,有北漠之稱。
北方有三城,其首便是競陵城。競陵城內盤踞有四大勢力,皆是刀口飲血之徒。在追求溫良恭謙讓的南方人看來,北漠人實在過於好勇鬥狠了。其玄氣多以剛猛威武著稱。每年南北方鬥武便可見一斑。
掙扎半天,做了無數心裡建設后,江笠終於成功起了身。重獲新生已有三日,他以身體不適為由拖著沒去上課。今日已是期限,避無可避。雖然沒做過教書先生的活,卻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認真細緻地給自己梳洗了一番,他套上層層疊疊的襖襦,把幾本舊書往腋下一夾,便舉步出了溫暖的屋舍,垂頭喪氣地趕往學堂,準備好好忽悠一下那群少年郎。
前邊是一處露天院落,門前栽了幾叢沙地柏作為護欄,裡頭地面都是鋪了泥石的,擺上幾隻木桌,便也算個簡易學堂了。
少年學子都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個個都生的虎頭虎腦,體格強壯。八九個少年郎本是笑嘻嘻地互相筆劃拳腳,對問功課,一見江笠出現在門口,立刻紛紛噤聲,有模有樣地正襟危坐起來。
他們這先生向來最是最嚴厲,擾了他講課便要挨手板子。板子是旱木藤條擰成的一股,抽在手心能讓一個孔武有力的成年人犯哆嗦。被先生抽了還不能打回去,他們才不吃這個虧。雖然先生這課實在無聊,真不如讓他們往沙地上舞刀弄棍來的快活。
江笠一抖前擺,盤腿坐在案前。眾學子立刻屏氣凝神,提防他突擊檢查功課。
江笠嘩啦啦地翻了下那幾本書,隨口問道:「今天講什麼?」
沒人回答。
江笠隨手一點:「你說。」
被點名的少年名叫趙小虎,這孩子當場就嚇白了臉,也不知先生對他有何仇恨,只能戰戰兢兢地回道:「南,南北,玄氣凝結差,差,差差異!」
江笠惋惜地看了少年一眼。這孩子是口吃兒童嗎?可惜了!
糟糕!答錯了!趙小虎心中哀嚎一聲。其他眾少年紛紛面露不忍。
眼看一場抽手心大刑即將來臨,坐在首座的江笠卻毫無預兆地起了身。
「南北方因氣候,環境,風土等不同,玄氣凝結法自然也不同。」江笠好似全然沒有察覺這群少年郎的心思,只自顧自地說道。
他少年時便是眾人眼中修習玄氣的奇才,在大部分同齡人還苦苦掙扎在玄士六七階之際,他便已突破九階桎梏,一舉達到玄師之列,成了銀雁城內高手榜上唯一一個不足十五歲的玄師。不僅如此,他在詩詞歌賦,醫學藥理,機關謀略等方面亦有造詣。銀雁城地下城防機關便是他的手筆。
自廢玄功,卧病三年中,他無所事事,更是遍覽群書。因為天資聰慧,往往能窺一斑而見全豹,所以百家功法之妙,亦能揣度體悟。如今的他,對玄力的掌控和玄魂的領悟早已遠超常人。
可惜他自己現在這副身子,不知道為何總是無法成功凝聚玄力。氣息運行中好似總要受到一股強大神秘的力量阻滯。
而且還時常忍不住的想要——
「咳咳咳!」
咳幾聲。
江笠一邊掩嘴輕咳,一邊暗暗翻了個白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這個江輕舟也是個體虛病弱的啊!
難道要他以後當個理論大師嗎?那不得被某個勢力綁了關小黑屋被迫傳經授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在沒有足夠力量保護自己之前,太招搖可不是件好事。
想到此處,江笠便潦草地將南方玄力基本凝結法講了一通。都是書里有的東西,他不過是照本宣科。
江笠到底沒真正接觸過北漠的玄力凝結運行方式。講完南方玄力情況后,他便點了趙小虎的名:「你玄力幾階?」他一眼看出趙小虎氣息凌然於其他少年之上。
趙小虎飛快道:「回先生話,小子玄士四階!」
江笠點點頭:「手遞給我,然後運行玄力我瞧瞧。」
趙小虎不明所以,見先生面上淡淡的,也不知是喜是怒,只能照做。
他在眾目睽睽下站起身,將手遞給江笠,然後破釜沉舟似的一閉眼睛,在身體內運作起玄力。
江笠低頭,全身心集中在手心。只覺一股細細水流如山泉冒出,泉眼逼仄而水流湍急,在那脈絡中走得又急又鋒利,頗有疾風驟雨之勢,但很快削弱,顯是後勁不足。
江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人們常說北漠玄力霸道,一個四階玄士尚且能迸發出此等銳意,若是一個玄師,玄王,玄皇,甚至大玄尊呢,豈不是一個照面便可一擊制敵?
不過凡事皆有利弊。後勁不足就是北方玄功最大弱點。所以北方少有持久戰。
可惜趙小虎畢竟只有玄士四階。若能有個玄師讓他研究一下就更好了。
江笠收回手,對趙小虎道:「不錯,頗有建樹。」
趙小虎本是惴惴不安地「揣摩聖意」,忽然聽見先生表揚自己,簡直不敢相信。一直到回到自己座位上,他還暈暈乎乎的。其他學子都向他投來驚訝羨慕的目光。
江笠最後總結道:「世間功法雖各有玄妙,終歸是萬變不離其宗!」
說完,見少年郎們都是似懂非懂,江笠心中莞爾,擺手道:「好了,大家開始練字吧。」
少年郎們便窸窸窣窣取出字帖,開始伏案臨摹。
江笠百無聊賴,托腮望著白蒙蒙的天際嘆了口氣。
雖說前塵如舊夢,繁華轉頭空。恩怨與功過,留待後人說。但他本就是俗人一個,就喜歡體體面面,漂漂亮亮地活著。再者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他可不甘心一輩子當個庸碌苟活的弱者。所以他現在得好好想想,怎麼衝破體內阻滯詭氣,把自己的玄氣修鍊出來。在此之前,還得準備些必要的保命手段。還要去找找他家斬鈺。也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少主,這個書生當真就是江大俠的後人?」
這邊江笠神遊天外,還不知對邊山頭上,他的所作所為正被兩個陌生人看在眼底。
兩人皆是身材高大,腰配長刀。額頭扎一條暗紅長帶,身著玄青色勁裝,手腕腳踝處皆綁赭帶,腳蹬長靴。這是競陵城蕪地堡特有的裝束。
此二人隱藏氣息身形觀察江笠已有片刻。
說話的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他望著江笠暗暗點頭,心道此子年紀輕輕,沒想到還有這等氣度。
只是江大俠當年何等威風人物,堂堂江玄王,在北漠可謂聲震八荒,誰能想到其獨子江輕舟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聽說這個江輕舟是由江夫人的乳娘帶大的。長於婦人之手,生於窮鄉僻壤,難怪啊!
自家少主打小就是個桀驁不馴的主,如今被家主從千里之外火速召回,只為跟這麼個書生成親,也不知道此刻少主心中作何感想。他擔心這文弱書生收不住自家少主那顆不羈的心。
大漢討好道:「少主,我瞧書生也好,年紀小,沒見過世面,性子靜,聽話,好管束嘛!」
如此一尋思,好像還有不少優點呢!
彷彿察覺到隨從的心思,從方才就一直抱臂不言的青年稍微偏過臉,露出一副俊美得幾乎邪氣的完美側顏,冷笑道:「尚不知秉性如何,不要妄下定論。」
而且,這小子長得也太像銀雁城裡頭那個傢伙了,看著就讓人不爽!
別蜂起正掀起門帘準備出去,聞言硬邦邦地回道:「幹嘛,關心我?」
江笠溫和地笑了笑:「我關心你,不是應該的嗎?」
別蜂起愣了愣,一甩門帘就出去了。
一會兒后,他端著碗米香濃郁的米粥鑽進帳篷。
一把將瓷碗擱到江笠案前,他歪嘴斜眼地威脅江笠:「再挑三揀四的,我就——」
「你就怎麼樣,打我?」江笠眉宇一挑,似笑非笑。
別蜂起牙一咬:「老子睡了你!」
睡他?江笠微微眯起眼睛,緩緩頷首道:「好啊。」他的臉上,是一種堪稱莫測高深的微笑。
別蜂起的耳尖霎時便紅了起來。不肯去接江笠的話。
江笠碰了碰那瓷碗,溫度居然恰到好處。吃到嘴裡不覺燙嘴,咽進肺腑只覺周身舒適。
「二公子真是體貼呢……」
「知道就好!」
別蜂起氣哼哼的,又忍不住悄悄勾起嘴角。
哪知江笠又來了一句:「客套之言,萬勿當真。」
別蜂起跳起來!指著江笠半天,一迭聲只咬牙切齒地說「好」。
忽然轉身就往床褥走去。
他先是四肢大展霸佔了整個床,想了想,又側過身背對了江笠,把棉被整個抱在懷裡,翻身時還故意弄出很大聲響。
「小書生,我告訴你!你現在應該好好想想怎麼求我,否則待會你就沒有被子蓋了!」
江笠笑吟吟地喝他的粥,喝完了便慢條斯理地看起書來,完全不搭理他。
見自己無論怎麼翻江倒海瞎折騰,江笠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別蜂起感到非常不高興。
這時已經月上中天,夜幕清明遼遠,明星稀疏,萬籟俱寂。耳邊只聽到呼呼風聲,侍衛巡夜走動聲,和篝火燒得枯枝噼啪的響動。
別蜂起等了半天,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也贏不了江笠手中那本書,頓時氣得牙痒痒的。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此時的他已經是魂魄狀態。他看了眼床上的自己,對江笠道:「小書生,雖然我已經進階玄王,但為了保密,在家裡一直忍著不敢試手,剛好現在出來了,不如你陪我出去,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試試手?」
「好。」江笠便闔上書。
別蜂起見江笠這麼好說話,反倒狐疑了。
「我說出去,你就跟我出去?外邊可還下著雪呢!」
江笠穿上自己的狐裘大衣,又戴上一頂白狐氈帽。回頭溫柔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我之間,不必計較這些。」
別蜂起那顆心臟立刻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你……那我們走吧!」
帳篷有前後門,方才別蜂起布置巡邏時,有意把侍衛都安排在前邊。這時兩人就悄悄從帳篷後門鑽出去,掩人耳目地往後邊林子走去。
林子中也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偶爾露出幾點黑色樹樁。一片片小雪花在夜風中零零飄落,宛如蝴蝶翩躚。還未落地,便已消融無聲。
江笠置身其中,舉目遠眺,只覺萬物枯肅,天地浩大,讓人不自覺地心蕩神馳。
他靜靜閉上眼睛,感受雪花落在臉上那點點針刺般的涼意。忽然憶起少年時桂臣雪送給他的那場花瓣雨,然而心中已再無初時那種悸動。
別蜂起跟江笠並肩站在一起,悄悄地側過臉看江笠。
就見雪光映照得江笠雪白面頰艷若桃李,灼灼其華。一身素白長袍與山川同色,乍然望見,宛如謫仙。
別蜂起忍不住勾起嘴角,柔和了目光。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道:這才是真正好看的雪吧,小書生。你在我身邊看雪,我在雪中看你,這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