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錄音筆是您的嗎？
第七章
第二天上午，溫煜去了單位開會，中午就留下吃了頓工作餐。吃到一半，公司的前台小妹就扯著嗓子喊：「溫哥，有人找你。」
「誰呀？」溫煜放下飯盒，用手心胡亂擦了一下嘴，帶著滿鬍子的油花，快步走了出去。
公司的大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穿著白色的過膝羽絨服，手臂上綉著一個紅色小國旗，一手抓著帽子，一手抓著墨鏡，站在門邊上四處張望，挺拔的像顆小白楊似的。
看見溫煜出來，咧開嘴，笑開了一口白亮整齊的牙齒。
「是你！？」溫煜驚詫，有種見了鬼的感覺。
「哥，您好。」顧帥笑盈盈地開口。
「你，你怎麼來了？」
「這個。」顧帥將背包從身後取下來，一番摸索，拿出了一個不足五分之一手心大小的錄音筆，笑眯眯地說，「這應該是您的吧，我給您送過來了。」
這一刻，老江湖想了很多。顧帥為什麼會過來？是怎麼找過來的？他看見書包里的錄音筆為什麼就認定了是自己的？以及他出現在這個時間地點將東西遞到自己的面前，是幾么個意思？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要想不挨刀，就得多想想。
溫煜未必聰明，可是經歷的事情多，人情世故看得透。就沖著顧帥將錄音筆不辭艱辛地送到自己面前，他就知道了一件事——顧帥知道了自己是個什麼樣的記者，以及，來警告自己的。
年輕小夥子就是有衝勁兒啊，膽大無畏。
要是換了自己，說不定這事就悶了，無論心裡是多麼的百轉千回，當著面也會一無所知。
還是說，顧帥就是這麼一個人？
溫煜看著顧帥手裡，自己在網上花四百買來的錄音筆，硬是用自己的眼睛，演繹出了迷茫、單純，還帶著一點兒無辜的神情變化，頂著毛茸茸的一張臉，最終呈現出藏狐般的痴獃樣。
「不是啊……」他木然地說。
「煜哥，誰啊？」周彥暉嘴裡還包著一嘴的飯，從溫煜的身後跳了出來，「哎！？顧帥？顧帥怎麼來了？來送錄音筆？哥！你牛逼大發了，這麼快就把人收編了？」
「……」溫煜。
「……」顧帥。
顧帥往前走了兩步，乖巧地將托著錄音筆的手遞到了溫煜面前。溫煜輕輕地呼吸著，將錄音筆的拿到了手裡，然後轉身對著周彥暉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周彥暉恍然大悟，「哎呀媽呀，我為什麼在這裡？我怎麼在這裡？奇怪了我今天沒睡醒嗎？我再去睡一會……」遁了。
「……」溫煜。
「……」顧帥。
深呼吸。
深呼吸。
「既然來了，要不……我帶你參觀一下辦公室？」
「方便嗎？」
「沒什麼不方便，進來吧。」溫煜迅速地調整心情，推開門的時候，又再度恢復成了知性從容的大記者，對顧帥笑道，「別太驚訝了，可能有點奇怪。」
顧帥眨巴著眼，答非所問：「您不戴眼鏡的啊？」
「啊？啊！」溫煜摸著臉，低頭，邁出了腳步。
青翠白綠的小哥哥冷不丁的從運動圈的單純世界，邁入了成年人的複雜大染缸，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成年人的世界其實並不複雜，至少絕不是這走馬觀花的看上一圈就能夠看透明白，然而狗仔隊的辦公室總會有些與眾不同。散落在桌面上的照片，是年年都可以在大銀幕上看見的熟臉，寫在黑板上的名字全部都是娛樂圈裡一二線的大明星，還有與之匹配的，是那觸目驚心的「出軌」「劈腿」「買熱搜」「家暴」「整容」「金大腿」的關鍵字。辦公室的角落裡，還有小狗仔一邊吃著飯一邊在電腦鍵盤上瘋狂的敲擊，綠油油的眼睛賊光閃爍，字裡行間的內容全都是各種惡意的揣度，以及無事生非的興奮。
顧帥看得目不轉睛，所有的情緒都上了臉，那驚恐的目光，就好像大惡魔從天而降，顛覆了他的世界。
「都，都是真的嗎？」
雖然一直單純在搞運動，可是網路發達的今天，運動員也不再是與世隔絕的生物，一眼掃過這些名字，他竟然可以認得個七七八八。
一想到這些銀幕前的女神和男神竟然和那些詞聯繫在一起，顧帥的表情很精彩。
小周湊上來，神叨叨地念叨：「真亦假時，假亦真。」
「什麼意思？」顧帥卻看向溫煜。
溫煜還惦記著自己被人抓包，當面戳穿的窘迫，面對顧帥的目光，只想攤手說上一句，好尷尬啊。
這就是他們狗仔隊的世界，充斥著各種負能量的詞句，他習慣自然，外人卻宛如來到魔域。
「好，好有趣啊！」顧帥愣了幾秒，乾巴巴地說，「我還以為記者只要約稿、採訪、寫稿就好了，沒想到還要做這麼多的準備工作，而且分工明確，太專業了，好多都看不懂，難怪說隔行如隔山呢。」
「呵呵。」
「呵呵呵……」
「是了，就像我們永遠跑不動一千米一樣，不能比，不能比。」
「從小就在練，就不難了。」
尬聊。
黃老頭聽見動靜，打開辦公室門探頭看了一眼，賊綠的眼睛在顧帥臉上掃過一圈，似乎覺得此人毫無價值，大發憐憫地放過。
「我們老大出來了。」
溫煜找到借口，把顧帥推出了辦公室。
這突如其來的罪惡感，是怎麼回事？
進了電梯，顧帥突然說道：「解珍姐是有什麼新聞嗎？你可以直接問我，不需要……嗯……那個……沒必要，我畢竟是男生，和她們總是有些距離的。欸，對了，還是說，你本來，本來想要採訪的，嗯……是我？」
溫煜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著滿眼期待的顧帥，笑得像個大野狼：「你有什麼八卦緋聞啊？你有談戀愛嗎？有膨脹嗎？有和隊友打架嗎？有對師長不敬嗎？」
顧帥很認真地想，搖頭。
電梯里，很安靜。
溫煜抬頭去看樓層，顧帥撓了撓頭髮，也去看樓層。
「咕嚕嚕——」
突兀的聲響打破了電梯里的安靜。
顧帥捂著肚子，赧然地笑道：「這附近有什麼吃的嗎？衛生的，安全的，你們辦公室的味道太香了，有點餓。我現在回去怕是趕不上食堂了，下午有訓練。」
溫煜的朋友很多，這事經常遇見，瞬間接上：「走，請你吃飯。」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在餐桌上應酬，人情交際最是熟練。帶著顧帥上了車，兩人坐在正副駕駛的位置上，溫煜熟練地轉著方向盤，腳踩油門，車就滑了出去。
「你家是哪兒啊？你怎麼想著學滑冰？覺得搞運動辛苦嗎？你們食堂的伙食怎麼樣？」芸芸……
……
溫煜熟練地用著成年人的語氣去聊天，看似熱絡非常，實際上問出口的問題都是無傷大雅的閑聊，將彼此的距離控制的很好，不遠不近的，保持在一個適度的程度。
最後，顧帥看著指示牌轉進了一個有些落魄的小區里，問道：「這地方可夠偏僻的啊，酒香不怕巷子深，有什麼好吃的？」
「有好吃的呢，特別特別地好吃，而且保證安全，沒有任何添加劑，純天然無污染。」
「哎呦，這麼好，您費心了。」顧帥搓手。
將車停穩，溫煜帶著人上了樓，三十二層的大樓，沒坐電梯，因為目的地就在二樓。
「小心點，路燈壞了，別摔著。」
到了二樓，溫煜掏出鑰匙開門，顧帥反應過來：「這不會是您家吧？」
「是了，歡迎光臨溫煜餐廳。」說話間，鑰匙已經利落地插入了門鎖，輕輕一扭，門應聲而開，露出了裡面乾淨整潔的房間。
昨天鐘點工才過來過，溫煜還沒來得及折騰，這也是他把人帶回家的底氣。
做出請的手勢，溫煜轉頭去看顧帥。顧帥站在門口，好奇的四處張望，臉上的笑容是不作偽的開心，那閃亮的眼睛，倒映出的不是他破舊陰暗的小窩，而是一棟富麗堂皇的豪宅。似乎比起去什麼「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餐廳，能來新朋友家坐坐，對於他來說是最大的榮幸。
溫煜突然就覺得，自己把人帶回家的決定很正確。
溫煜把人安置在沙發，然後脫下了厚重外套，一邊打開冰箱，一邊翻找：「運動員不容易啊，外面的東西不能隨便吃。像我這樣不講究的，還真就不知道什麼餐廳安全。正好我這裡距離單位近，也就十分鐘的車程，晚點送你回去也順路……別怕麻煩，我這裡平日里進出的朋友也多，反正我一個人住，你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好。下午有訓練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沒什麼好東西，下點麵條，煎個雞蛋，下點白菜葉子……」拿出火腿腸的手又放了回去，「火腿腸不行，聽說裡面有瘦肉精，我也不吃了……哎呦！有塊雞胸脯肉，年前買的沒過期，雞蛋雞肉丁打滷麵，沒吃過吧？我今天就給你露一手，瞧好吧！」
顧帥站在沙發邊上，轉頭看著溫煜的背影，點著頭，一個勁地樂呵。
是個懂事的。
溫煜在廚房裡忙活的時候，這樣想著。
雖然今天在辦公室突然出現嚇了他一跳，卻一點沒給他惹麻煩，看過就忘，更沒有妄加評斷，對每個人打招呼也是客客氣氣的，說話做事也很有分寸，單純而不過於天真，直率絕對沒有魯莽，謙遜又懂禮貌。作為一個七歲就進行滑冰訓練的運動員，顧帥的家教出乎意料的好。
而且，真愛笑啊。
笑起來，挺討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