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大戲開台(結局·上)

83.大戲開台(結局·上)

船出了崖州,由南向北向朔州行去。謹慎起見,小喬在船經過江州時,拉著沈情他們下了船,歇了一晚,才又乘連海洲來的船,繼續北上進京。

在這艘小船上,沈情終於可以除去偽裝,她又將懷中那本《司命簿-崖州》拿出來翻看,之後,她合上書,大哭了一場。

哭聲引來了小喬,他站在門口靜靜看了會兒,等沈情收拾好了情緒,他才慢慢走過去,撿起地上那本書。

小喬問:「這是什麼?」

沈情擦乾淚,端過燈,幫小喬照著書,一字一字道:「崖州七萬亡魂。」

小喬翻開書,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忽然合上,對沈情說:「我先說我的吧……那兩本《比翼錄》我看了。沈非抄的那本《比翼錄》,除去裡面會對帝后說過的話做一些自我理解的註釋外,還多了一句:見則天下大水。」

「我也有印象……」沈情道,「相得乃飛,名曰蠻蠻。這句話是馮左史寫給白宗羽的,白宗羽說過,他的女兒乳名叫蠻蠻,取自比翼鳥相攜而飛之意,而比翼鳥又被稱作蠻蠻。但當年,我翻看的是沈非抄錄的《比翼錄》,多了一句,見則天下大水,原本只覺得奇怪,一本記錄帝后恩愛起居的書為何會寫這麼一句不吉利的話,但並沒有細想。直到我現在看到她的這本《司命簿》,上面的字跡,的確是沈非本人的……」

沈情幫小喬翻開這本《司命簿-崖州》第一頁,第一句話便是一句:「開局大水,主線既定,支線隨意。」

小喬沒有說話,他沉默地看著這句話,臉色陰沉的可怕。

「喬兒……」沈情翻到第二頁,指著上面的文字給他看,「你問我這是什麼書,我應該怎麼回答你……這是本,罪惡滔天的……」

計劃書嗎?不,她是寫了計劃,甚至展望了崖州大水后將來十年的樣子,收成、人口流動、對雲州和京城,以及崖州籍官員的影響,但這本《司命簿》不僅僅只有展望,前面幾頁,她加的註解和心得,看起來更像是評價計劃實行后的實際走向結果。

她在前幾頁點了幾個人,不是特定的人名,而是職位。

縣令會如何。

匠人會如何。

每一個位置,每一個人,她都寫上了開端和結局。

縣令:大水后,死。從天順二十七年開始,到這場大水讓所有人『忘記』,這期間,無論縣令是何人,不遵主線走向,都只能死。

接下來,沈非寫下了開局二字。

緊接著,她在一頁紙上只寫了三個詞:崖州,夢,大水。

「將崖州篇與京城篇聯繫起來,靠的是佘蘭族這條支線。」沈非寫道,「馮歌賦來信,帝,班氏,有一夜夢見后樓氏泛舟崖州,完美的開局。」

小喬皺著眉,臉色越來越蒼白,他手指顫抖著,翻看著這本《司命簿》。

沈情搓了搓臉,長嘆一聲,收拾好情緒,湊過來說道:「兩件事。」

「一,這種東西,她不止寫了一本。」沈情說,「指不定她現在正在寫的,叫《司命簿·昭陽京》,我們都在她的書上。」

小喬指關節泛青,慢慢抬頭,看向沈情。

沈情道:「第二件事就是,她在戲弄先帝,戲弄皇后,戲弄你,甚至戲弄天下人……這本被她稱為《崖州篇》,她在裡面提到的,前面還有個《雲州篇》,一條暗線的核心人物,佘蘭族程奚,另外一條明線,核心人物是皇后樓聞悅。她在這本《崖州篇》總結了《雲州篇》的成就……造神。」

小喬眼睛泛紅,聲音低啞:「母皇……」

沈情聲音陰沉:「她在《崖州篇》中說過,《雲州篇》中的樓家長女樓聞悅,將來會是開啟《京城篇》的一條線,和馮歌賦的書信來往中,她利用馮歌賦來掌控樓皇后與皇帝,她提到過,帝班氏痴愚,他被她利用佘蘭族打造出的神女迷去了三魂七魄,成為了最忠心的信徒,而她自己嫌棄《崖州篇》太平淡,所以想給崖州一個結局,結束《崖州篇》,親自去給《京城篇》開局,皇帝已成火候,她要自己去驗收成果,用來決定《京城篇》的精彩程度……」

沈情翻到最後一頁,指著沈非在上面寫的結語:「《崖州篇》承上啟下,乃過渡章節。雖平淡,卻是開啟《京城篇》的關鍵。天災削弱財力,動蕩皇室,更能讓『神女』趁虛而入,成為依賴,樓氏雖死,符號未亡,夢啟崖州,大水助力。」

小喬和沈情俱是一陣沉默。

沈情道:「你看……她把自己當什麼了?她這人瘋了!」

小喬卻道:「我在乎的不是她瘋不瘋,而是在這個瘋子眼中,你有何用?」

小喬展開書,指著被圈紅的沈情的名字,對她說:「整本書中,只有你,是沈非特地再標紅的,卻無註釋。沈情,你會是她戲本中的誰?」

沈情一陣懼意沿背爬上頭頂,最終,卻咬著牙關搖了搖頭:「我無所謂,喬兒,我擔心的是你。」

小喬笑了起來。

他輕聲道:「好,好像只剩我們兩人相互擔心對方了。」

沈情說:「她在《崖州篇》中,提到了你的名字,註釋是,試刀。喬兒,這是什麼意思,你……你知道嗎?」

小喬合起書,收進了衣服中。

沈情抓住他,沉痛道:「我在想,她的意思是不是,拿你試先帝?試他的痴愚是否會把你祭出去?如若先帝已失去理智,對她深信不疑,就會照做……」

「他已經照做了。」小喬抽出手,靜靜看了沈情一會兒,低聲道,「我以為……」

他以為,她做的事,都有目的。為了顛覆朝堂,為了權傾四野……可沒想到,她卻真的只是在看戲。

小喬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呆愣了會兒,又道:「算了。」

算了,回不去了。

不管多可笑,多荒謬,她都已經做到了。

一個太子,在她的戲本中,也不過是一個拿來試刀的角色,而且,先帝如她所願,真的被她一手造出的『神女』迷去了神志,將一國太子親手祭出。

「天賜福神……」小喬垂頭,一行淚緩緩流出。

商遇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時,小喬再驚訝,也存了三分懷疑,因為不可思議。

他雖然親眼見過皇帝的痴信到達哪種地步,卻還在心中抱有幾分幻想。

常人……

常人哪裡會能做出祭掉親生子,把家業傳給非親生的孩子?

他是真的信了天。

家國神授,皇權天授。

這是在小喬看來,最不可思議的猜想,到頭來,卻是最終的答案。

可笑,可笑!

小喬心中亂做一團,他手顫抖著,支撐在地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自己。

書閣逃生后,他差點脫口而出,問沈情,要不要輔佐他奪回家業。

可他最終,還是不願。

他知道,自己如他的舅舅一樣天真,他想過最圓滿的結局,是他的妹妹在親政前,拔去沈非這個權臣,他想的是,他的妹妹能真正坐上皇位,做個仁君明君,而他的妹妹,不管認不認他回去,都會放他自由,從此不必躲躲藏藏,他可以用回自己的名字,做自己,而不是喬凜,也不是昭懿太子,他就只是班凌而已。

終究是……太天真了。

小喬輕聲問沈情:「你認為……《京城篇》她會唱什麼戲?」

沈情只是看著他,無法作答。

小喬說:「從西北軍暴露,想殺了我開始,安樂公主就已確定了立場。」

「我活著回京城,與朔陽侯說出真相,公開身份,奪位。這是一種可能。」小喬說,「我死……合陽與溫珩無論奪帝君位,還是皇位……都將把故事繼續下去。」

沈情擦了把臉,道:「可……秘密一旦被人知曉,沈非不也要死?」

小喬:「什麼?」

沈情壓低聲音道:「我不怕死的問一句,皇帝若非正統,她會是誰的孩子?」

小喬道:「新后能接觸到的男人,只有季昶了。我記得……先帝經常在寢宮主持祭天式,商遇在殿外唱祝詞,身為結緣神的季昶和沈非就在殿內護法,新后……在寢宮內。」

「……先帝呢?他在殿外還是殿內?」

小喬沉默許久,道:「殿外跪天。」

他見過,見過先帝披頭散髮,將漫天星辰穿於身上,虔誠跪在殿外,跟著商遇默念著祝詞,求天賜福。

「所以。」沈情說,「一旦這個秘密被公之於眾,暫且不說朝局動蕩天下大亂,只說沈非和聖恭侯,都坐實了欺君之罪,愚弄先帝,戕害太子……這是死罪,不管誰要用現在的皇帝非正統的理由逼宮謀反,先坐實罪行的,一定是沈非,她必先死。」

小喬低頭沉思。

沈情安慰道:「喬兒,我未見過先帝,但皇帝跟你……若說你倆是兄妹,我是信的,她和你長得很像,你見過她嗎?她真的……所以,會不會是商遇在胡說?」

小喬慢慢道:「她的眼睛,是佘蘭族的眼睛,和我祖父,我母親的,一樣……沈情,新后是佘蘭族人,她是我母親的影子,沈非既然要用她來愚弄先帝,一定會挑選一個像又不是的。另外……季昶也是佘蘭族人,你不覺得,他們很像嗎?」

「季昶他……」沈情說了三個字后,想起季昶容貌舉止,立刻沒了聲。

「程啟曾猜測過,新后是季昶的族妹,因為他們細看,有些相像,他們都有我母親的影子。當時,程啟以為沈非是因愛慕我母親,所以連身邊人也都像我母親……後來,他又以為沈非是在弄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恩澤惠及整個夫族,既讓丈夫封了侯,又讓他的族妹做了皇后,滿門榮光。」

小喬嘆了口氣,自嘲笑道:「不料,她竟然……是把這天下,都當兒戲。什麼滿門榮光,皇室在她眼中,只是拿來玩耍的物什,是我們被她玩弄於股掌中……」

沈情無話。

小喬說:「可我就不想如她願。」

「喬兒……」

「她想要的結局,無論是哪種,似乎都要繼續將爭奪戲進行下去……我死,安樂公主與合陽則是最大贏家,我活著,傅家必須要與安樂公主朝堂博弈。你看,她很喜歡這種戲碼。」

沈情似乎猜到了他要說什麼,驚道:「喬兒,你難道是想……」

「我就想,我活著,我是自由的,我妹妹也是自由的。我不選皇位,她也不必被誰要挾,就把這皇帝一直做下去,無風無浪,四海昇平,河清海晏。」

沈情:「喬兒,這怎麼會有可能……」

小喬笑道:「難道,我要讓順著她寫的戲本子演嗎?人都是變數,我命由我,連天都左右不了,她一個自封司命狂妄自大的人,我還能遂了她的願?」

「可,皇位即便你不爭,合陽也不會不爭……」

「你怎知他一定會要那個皇位?」小喬說,「沈情,每個人都是變數,故事,永遠不可能會被誰提前註定結局,我佩服沈非的野心與狂妄,但她的戲本……不過如此。」

小喬輕聲自語:「我……不就是最大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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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案之河清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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