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擲筆待戲終(大結局·終章)

85.擲筆待戲終(大結局·終章)

小皇帝完成了帝師布置的課業,回寢宮時,經過花園,看見了傅溫珩膝上擱著琴,手指懸在琴上,無聲地彈著琴。

小皇帝兩步跨下台階,走過去,拿著摺子敲了敲傅溫珩的腦袋:「傅溫珩。」

傅溫珩抬頭,莞爾。

小皇帝不禁露出笑容,問他:「回來了?」

傅溫珩點了點頭,做了個手勢。

「戲班?」

傅溫珩點頭,撫琴,手指撥出幾個調子。

「……佘蘭?」小皇帝愣了一下,「你是說,佘蘭族的戲班?佘蘭族還有戲班?」

傅溫珩問:我帶你去看看吧,陛下?

小皇帝道:「可以,我正愁無事可做。合陽最近把要做的都做了,朕倒是輕鬆了不少。」

傅溫珩笑了一下,牽著她的手,走向禾春園。

「合陽那個人,哼,說什麼要朕好好讀書,好好把課業做了,其他的不要過於關注。」小皇帝打了個哈欠,道,「嗯……這麼來看,做個君主,可真是輕鬆啊。」

傅溫珩單手打了句:「嗯,累死他。」

小皇帝哈哈笑了起來,笑畢,小聲道:「不過,這也是明君吧。知人善任,垂拱而治,纍臣不累君。」

「那要看什麼樣的臣。」傅溫珩笑眯眯地比劃著,「沈相和聖恭侯那樣的,就要不得。其他類似他們的,也要不得,合陽……」

「合陽說過,做權臣很累的。」

「不錯。」傅溫珩點頭,慢慢比劃道,「做帝君也累,他那麼懶,陛下就別考慮他了。」

小皇帝紅了臉,假裝沒看到,好半晌,輕聲咳了咳,道:「朕親政后……再說吧。」

到了禾春園,不聞絲竹聲,這裡安安靜靜的,不像有戲班在。

皇帝問道:「對了,合陽請來的京戲班子,是在知春園嗎?」

傅溫珩點頭。

「為什麼這個戲班子,沒有聲音?」

傅溫珩舉起手,做了個動作。

「這是什麼?」皇帝不解。

傅溫珩比了三個字。

「影——子——戲?」小皇帝一個個字認出來后,連起來一念,雙眼放光,「這是什麼稀奇玩意,快帶朕去看!」

傅溫珩拉她繞過水榭,又屏退跟隨而來的宮人,推開門,請小皇帝進來。

屋裡橫著巨大的屏風,屏風上,出現了幾個人影,看起來像是紙剪出來的,一動一動,正在演著一齣戲。

一個孩童人影,被幾個人影抬起,慢慢抬了出去。

小皇帝聽到一個耳熟的女聲念道:「骨肉難分離,今日終相見。」

「這是什麼戲?」小皇帝挑眉道,「佘蘭族的戲?講的可是樓京燕搶程奚嗎?」

小皇帝對長輩的這些愛恨情仇似乎是非常感興趣。

然而此時,從屏風後轉出一人,抬眸看向她。

小皇帝本能後退一步,想要抓旁邊的傅溫珩,卻抓了個空。

這時,她才發現,傅溫珩不見了。

「你是……」

誰字還沒說出來,她已經認出了面前的人。

他立在燈影幢幢處,安靜的像尊石像,他臉上沒有表情,只靜靜地看著她。

小皇帝不知為何,鼻尖一麻,視線就模糊了,淚水奪眶而出。

「哥……哥哥……」

那個人慢慢走來,停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抬頭看著她,眼中是無限溫柔的笑意,是她盼望許久,來自兄長的笑。

「班淮……」小喬握住她的手,笑望著她,「我有話與你說。」

「你是、是哥哥……嗎?」班淮擦不幹淚,又覺得自己丟了所有做皇帝的臉,可憐巴巴又逞強地拽著小喬的手指,抽泣著。

「你聽好了淮兒,你是父皇的孩子,是我們大延第十七任皇帝,永遠不要質疑自己,也永遠不要把其他人考慮進去,好好做你自己,不要信他們,以後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要懷疑自己,懷疑你的父皇,你的母后。」

班淮聽了個半懂,只顧得上釋放眼淚。

她一直盼望著,自己能在哥哥的護佑中長大,她一直在盼望著有一天,她能像普通人家裡的妹妹一樣,被哥哥抱上肩頭,湊得高高的,開懷笑著。

「班淮,你答應我,一定要記住,你是帝王,別人撼動不了你,也欺騙不了你。」小喬說,「皇帝不會被欺騙,你說什麼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一定要記住,除了你自己,其餘的人,都沒有資格質疑你,也不能動搖你。你要相信自己……淮兒,答應我,一定要記住。」

「我想你回來……」小皇帝伸出手去,小喬怔了一下,輕輕抱了抱她。

「我們很像。」小喬低聲說,「你一定要……堅定,能夠獨當一面。」

「我想你回來啊……」小皇帝伏在他肩頭,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哭,「我想哥哥回來!我想你……從沒有人陪我,他們欺負我,我沒主意的時候,都是我一個人,都是我一個人扛……哥哥,父皇說過,他想你回來,他快死了,他說想要你回來……」

小喬擦去她的淚水,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最堅強,他們都不如你,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想做個治世明君,我都知道的。」

小皇帝眼淚汪汪看著他。

小喬歪頭,輕聲道:「你是我妹妹,是父皇的女兒,是大延的帝王。班淮,你記住了嗎?」

小皇帝點了點頭,淚眼朦朧抬頭,看見屏風處有一人,亦做佘蘭族打扮,綵衣銀飾,散發而立。定睛一看,她驚道:「沈情!」

沈情施了一禮,面無表情道:「陛下,臣回來了,臣帶回了十三年前崖州的案子和十年前昭陽宮的案子,待到九九重陽宮宴,臣一定會呈報給陛下……」

她抬起頭,眸光堅定道:「真相。」

小皇帝怔了許久,忽然懂了。

她因激動,緊緊咬著牙,緊握著拳:「你查明白了!」

沈情:「是,臣查明白了,也已知曉真兇。現在,請陛下宮宴那天務必安排玄羽衛值守……抓捕真兇。」

小皇帝眸光一沉,眯了眯眼,一掃孩童的稚氣,似笑非笑道:「好,朕等著沈卿!」

九九重陽這天,昭陽宮永明殿擺宴,與往年一樣,但並非宴群臣,而是家宴。

除了朔陽侯家,聖恭侯家,京兆尹家,今年也就多了安樂公主一家。

「此乃家宴,不用拘著了。」小皇帝笑道,「從天順三十二年起,咱們這幾家就總在今日團聚,今年也不例外,這第一杯酒,朕敬諸位。」

她今日神清氣爽,一掃往日懶散文弱之態,雙眼熠熠發亮,喝乾了酒,又示意太后敬酒祝詞。

太后神色恍惚,面色蒼白,頭髮雖梳理的一絲不苟,人卻看起來像生了病,病懨懨舉著酒杯,眼含淚光喝了。

她喝完,哀婉的目光看向沈非。

沈非卻連眼皮都沒抬,笑盈盈舉起酒杯,向著對面的朔陽侯抬了抬下巴:「請。」

傅瑤抿嘴一笑:「沈相,請。」

合陽倒了杯酒,彎腰對小皇帝說道:「陛下,我想敬父親母親一杯酒。」

他今日,也看起來異常興奮,臉龐有光,連硃砂痣都明媚了許多。

小皇帝舉起酒杯,朝他揚了揚,道:「你也辛苦了,辦得很好。」

合陽端著酒杯到下首給父母敬酒。

傅溫珩湊過來,問小皇帝,什麼時候請戲。

小皇帝笑了笑,揚聲道:「唔,合陽,溫珩問你,你安排的那幾齣戲,什麼時候上?」

「陛下想看戲了?」合陽頓了一頓,道,「那我這就去安排。」

「是太早了嗎?」小皇帝道,「還未準備得當?」

傅溫珩就在旁邊打著手勢,說自己也有安排,現在就能上。

「咦?那就先看溫珩安排的吧。」小皇帝如此說道。

合陽想起之前傅溫珩說的那番話,轉頭用眼神詢問。

傅溫珩笑了笑,抬起手指,比了個噤聲,輕輕搖了搖頭。

合陽氣惱,心中暗罵:「搞什麼鬼!」

永明殿對面隔著一道水榭便是鳳台,鳳台上豎起了一道純白屏風,蕭聲輕輕響起,屏風中出現了一道人影。

小皇帝道:「諸位可知,今年的宮宴,為何設在這永明殿內?為的,就是隔水看戲。這齣戲,是溫珩從佘蘭給朕帶回的,獨一無二,僅排這一出,今日諸位,也算能大飽眼福了。」

傅溫珩坐在小皇帝左手旁,取了琴,和著蕭聲彈奏起來。

屏風上出現了幾張紙人,紙人上寫著他們的角色名字,有個低低的女聲道:「《司命》第一折,帝王夢。」

寫著帝王二字的紙人躺倒,一動不動。

女人道:「一夜,帝王夢到故人泛舟湖上,夢醒后,他叫來左史。」

又一個寫著左史的紙人貼到了屏風上。

「帝王:我夢到了皇后,她復生了,她在南邊,我要去見她!」

「左史寫信給角兒,告知此事,角兒回信:已準備好接駕。」

「《司命》第二折,蠻蠻。」

聖恭侯忽然開口喝道:「這是什麼東西,背後裝神弄鬼的是何人!」

小皇帝還未開口,只聽沈非輕聲一笑,說道:「哎,這戲倒是有意思,看看也好。阿昶,坐下。」

聖恭侯驚道:「可是……」

沈非笑意盈盈,向後一仰,手指隨著琴聲蕭聲敲打起了節拍。

「南邊連天暴雨,皇帝馬上就要來了,我們卻給他看如此糟糕的地方,如何是好?他會責怪你為官不力,將你貶謫到瓊州去。」

「莫慌,炸了堤壩,沖毀道路,讓這裡越慘越好,之後,我們就把他引到雲州去。」

「那你不是要擔責?若是問罪……」

「神女護佑,角兒說。」那個女聲平靜道,「皇帝不會問罪,我會告訴他,一切都是神女安排,這不是人禍,這是上天責難,是因此處百姓不信神女招來的禍患。我們的傀儡準備妥當了嗎?讓她披上畫皮,等待接駕吧。」

沈非揚起嘴角,輕輕搖了搖頭,端起旁邊的茶,悠哉喝了一口。

小皇帝看的一頭霧水,又覺單調乏味,不由問了一句:「這是在演什麼?」

太后愣了好久,忽然站起來,情緒失控一般叫道:「不許再說!不許!!」

班合陽愣了一下,看向父母,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座的全都沒有制止。

安樂公主瞥了眼沈非,勾起嘴角。

朔陽侯閉眼靜坐,只聽不言。

而沈非則袖手摘了個葡萄,放在口中,輕輕拍了拍緊張無措的聖恭侯,輕聲道:「沈情可真是個天才……沒想到登場無名的小角色,卻是最後唯一一個給我不一樣驚喜的角色。阿昶,你且看啊,這個結尾……一點都不乏味,好戲,好戲啊。」

她咬破葡萄,開心地眯起眼睛,繼續看戲。

「《司命》第三折,替身。」女聲說著,屏風上出現了一個戴鳳冠的紙人,「替身於雲州出現,從水中而來,神官引路,讓她出現在皇帝面前。」

小皇帝看懂了,她驚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用力捏著扶手,又興奮又焦急。

她看了太后一眼,又看了沈非一眼,想從兩個人臉上看出慌張來,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后已平靜下來,目光悲戚地痴痴看著屏風,而沈非的臉上,卻是輕鬆的笑容。

「皇帝見之大喜,替身見帝未跪,亦不行禮,她開口,說:旻文,我回來了,我的魂魄在她的身上醒來,這才是我的真身,旻文,我來找你了。我違背蒼天,與你相愛,這是天降的懲罰。」

講述人換了聲音,女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略沙啞的男聲。

「皇帝深信不疑,迎她回宮,不久后,生下一位公主。」女聲再次響起,冷聲道,「《司命》第四折,太子。」

屏風上出現了兩個新紙人,一個寫著太子,一個寫著書侍。

女聲講道:「替身病了,皇帝憂心不已。」

男聲道:「我的天女……我不要你再像之前那樣離開我,你不要病了,快好起來……告訴我,怎麼辦才能讓你好起來……」

屏風上,出現了角兒的紙人,她操控著替身,說道:「陛下,太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他是讓我身體衰弱破敗的原因,他是我的骨肉,自他離開我的身體后,我就不再完整,我需要把他還回去,還給蒼天,拿回完整的軀體,我才能好起來……皇帝道:來人,拿太子!」

小皇帝驚叫一聲,捂住了嘴,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屏風看。

「哥哥……」她喃喃道。

此時,屏風上又多出一人,頭上寫著舅父二字。

女聲道:「大人,您是太子的舅舅,快去勸阻陛下吧,他要廢了太子,改立儲君!」

男聲接道:「竟有此事?讓我入宮看個究竟!」

女聲:「入宮。」

「報——大人,長公子誤食寒霜草,性命垂危,大人快隨我到西宮去看長公子!」

「竟有此事!快!我兒在何處?」

屏風上又出現兩人,一人身上寫著平宣二字,一人身上寫著安國二字,安國問道:「你下毒?」

平宣道:「並非劇毒,但能讓這小公子閉嘴,他看到了,宮中要舉行儀式,祭了太子。這種時候,怎能讓太子舅舅這時候來阻止?加點毒,省去不少心。你說,親生子和太子,他會救誰?為救治親生子,他這幾日,都顧不上太子了。我去探聽朔陽府的消息,宮中就有勞安國您了。」

傅溫珩抬眼,手指按住琴弦,琴聲斷了。

班合陽扭頭看向傅溫珩,滿眼驚駭:「傅溫珩……」

原來,他是這樣啞的!

這時,屏風上又來了個身上寫著『神官』二字的紙人,手中舉著一方棺材。

神官說:「祭祀只需一人。」

安國:「你要做什麼?你手中是什麼?」

神官:「宮中祭祀救皇后的儀式是假的,他們只是想藉此除去太子。所以,我給她一個假的就夠。可我要行的儀式,是真的,我要的,自然也得是真太子,我需要他。你守在這門前,我要從這裡出去,似乎就只能來賄賂你了。安國,你就當有人大發慈悲,救下了太子的書侍,送他出宮去?這樣如何?可否放我一馬?」

安國:「請便。」

屏風上,安國的紙人一轉,與一個身上寫著喬字的人道:「告訴你家大人,去城郊接人。」

喬問:「是誰?他們都說,太子暴病而亡,我兒子呢?他是太子的書侍,他呢?」

「你去城郊,是誰,見了就知。」

紙人喬對紙人舅舅道:「大人,有人從宮中換出一個孩子,讓我們去城郊救他。」

紙人舅舅說:「救!不管是誰……一定要救下他!」

小皇帝看得目瞪口呆,就連太后也彷彿第一次知道,呆愣愣看著屏風。

安樂公主偷瞄程啟,卻見程啟和傅瑤全都面無改色,靜靜坐著看戲。

衛紹悄聲道:「要繼續看下去還是?」

安樂公主道:「他們今日,是想拿下沈非,我們順水推舟,趁此大好機會,讓商遇逼沈非親口說出那件事……」

衛紹起身退去。

「《司命》第五折,寫書人。」沈情也不用偽聲了,她把那個寫著角兒的紙片人貼在屏風上,直接用本音說道,「一切不過是場戲,書中人,悲歡離合皆是空,我司命提筆,上能戲帝王,下能戲百姓。天災人禍,皆靠我一個人一支筆,孰能猜中結局?孰能猜中《司命》戲的結局?」

沈非坐起身,拍手叫好:「好,好戲,真是一出好戲!」

「還沒完!」忽然,水榭旁邊跳出一人。

他紅著眼睛,指著沈非問道:「你給我的魂燈,是不是族長的?!」

沈非輕聲一笑,道:「好一個轉折,我喜歡。」

她按住欲要起身說話的聖恭侯,道:「自然……是假的咯,快讓我瞧瞧,接下來,你會演什麼戲,商神官。」

商遇仰天大笑,瘋癲道:「你完了,沈非!你完了!我要……我要親口揭發你欺君亡國大罪!」

他長長的手指指向高坐的太后。

太後面色如紙,呆愣愣看向他。

「水色,她是我們佘蘭族的女人……」商遇指著沈非,「你騙了她,你把她接到沈府,每日同吃同住,親自教導她讀書識字,教她如何笑,如何說,教她像樓皇后。你送她入宮,卻教她不準讓你們的皇帝碰她,因為這樣才能維持神的光環!」

安樂公主露出了一絲笑容。

傅瑤一邊玩著手中的杯子,一邊聽商遇說道:「皇帝從未碰過她!你們的皇帝深信不疑,像個虔誠的信徒,供奉著他的女神,至於她!」

神官指著小皇帝:「她不是你們皇帝的孩子!皇帝信這孩子,是我作法,問天神借來的福神,哈哈哈哈哈……沈非,你欺君!你真是膽大妄為,欺騙你的君主,哈哈哈哈!!」

班合陽震驚道:「哪來的瘋子在此胡鬧!來人!把他……」

商遇大笑道:「小公子,你還不明白嗎?流淌著皇室之血的,只有你了!」

班合陽:「……什……么?」

傅溫珩手指按住琴弦,抬眼看向合陽。

小皇帝神情一滯,臉色煞白,轉頭看向太后:「母后!!」

太后搖搖欲墜,看向沈非,開口喚道:「懷然……」

商遇道:「哈哈哈哈哈你們還愣著做什麼?來啊!來啊!我看著你們走向滅亡!殺啊!皇位就在眼前!!」

班合陽袖中骨扇滑進手掌,他轉身,走向皇帝。

「我從八歲起,就住進昭陽宮,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質子。可我的祖上,曾也擁有過皇位,我身上流淌的,是大延班氏的血,高貴,驕傲……」

「合陽!」小皇帝睜大了眼睛,驚慌大喊,「合陽!!」

傅溫珩沒動,他手依然按著琴弦,看著合陽一步步逼近。

班合陽邁上最後一步台階,看著皇帝,許久,他猛地轉身,站在皇帝身側,大聲道:「不容玷污,不容欺騙!誓死護衛帝王,這才是我們班氏血脈的榮光,就憑你,也配指使我?!」

安樂公主驚訝看向自己的獨子,眼神閃爍不定,欲說無言,她緊緊握著拳,指甲幾乎要扎破手心,最終,她平靜下來,按住要給宮門外的玄羽衛下令的夫婿,輕輕搖了搖頭。

沈非嗤笑一聲,開心道:「好,又是一出好戲,殿下,是不是很出乎意料?」

安樂公主抬眸,眼神一閃,回身道:「瘋人的胡言亂語,的確不能盡信,只是……太后,不解釋解釋?陛下的相貌……確實不似先帝。」

沈非也看向太后。

太後手指絞著衣角,白著臉搖頭。

「不……不是,她不是……」

「母后!!」皇帝慌神了。

聖恭侯突然出聲,聲音溫柔:「水色,別怕……」

他轉向皇帝,神色慈祥,輕聲喚道:「陛下。」

小皇帝嘴角一沉,臉上血色褪了個一乾二淨。

沈非笑了起來,輕聲道:「真好玩。」

傅瑤冷聲道:「敢問沈相,何為好玩?如此滔天大罪,竟還能笑得出來。」

「你們啊……」沈非彈了彈衣服,神色悠閑地坐了下來,說道,「知恩,你想要什麼?」

沈情從屏風後走出,一字一字說道:「要你認罪,要你償命。」

「我?何罪之有?」

「欺君……」沈情還未說完,就聽沈非笑道,「欺君……又如何?欺天下人,又如何?」

「沈非!!崖州七萬人命,你敢說不是你一手造成!七萬亡魂夜夜向你索命,你睡得安穩嗎?!」

「我來告訴你,你今日這齣戲,哪裡不對。」沈非道,「武湖水災,並非是為了引你們的皇帝到雲州去。也不是你在戲里唱的,為了什麼借神女掩蓋我治理不力之罪。我之所以會炸堤壩,讓水患來勢更猛,是因為,崖州的劇情,太過平淡,沒有轉折,而我需要一個大意外,推動劇情,製造悲劇,完結崖州卷,把主線引向昭陽,也讓自己到昭陽來,為你們寫命。經過我仔細考慮,加上崖州當時連天大雨,河水暴漲,水災是再合適不過的意外了。此災可削弱南方各州歲收,挖空國庫,使各州民眾,甚至皇帝都趨於自保,更容易信神佛,寄託無處安放的焦慮。啊……崖州的戲份,我最愛的就是這大水。它承前啟後,條理清晰,簡直是神來一筆,還為我鋪向全國的神女主線打下鋪墊……沈情,你不覺得,它很棒嗎?」

班合陽獃獃道:「喂……你在說什麼?」

不僅班合陽,安樂公主,甚至是神官都愣了。

沈情頭痛欲裂,憤怒到極致,咬牙切齒道:「沈非!!你難道沒良心嗎?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有什麼意義!!」

「我是司命。」沈非道,「而你們,都是我筆下的人物。天,與世間人。我,與你們。」

「好啊……那你有沒有想過,今日,你這個司命神,會死在這裡!」

「沈情,你真是驚喜。」沈非道,「你知道,你最應該感謝的恩人是誰嗎?是我。沒有我,你只會是鄉野村婦,大字不識一個,再好的人才,也會在村口的泥巴里腐爛……我的那場大水,成全了一個沈情,這才是天大的恩!」

「你不是。」沈情道,「沈非,你這個罪人,不配我報恩。」

「可你已經報恩了。」沈非哈哈笑道,「你沒想到嗎?你把最出乎意料的結局給了我,簡直太讓我驚喜……你竟能看出,我是司命,而你們只是我人生中的一個個唱戲人。」

沈非說:「我已經贏了,從我一手塑造出神女,牽制住皇帝,讓他立無血緣的『福神』公主為儲君起,我就已經贏了。感謝你們,讓我看到這樣一出精彩的戲,真是令人震驚……」

小皇帝跌落在龍椅上,蜷縮起身子。

「接下來,你們會讓我看什麼呢?是殺了昭懿太子,爭奪皇位,還是要保昭懿太子,殺了皇帝,宮變登基?嗯?哪一個呢?」

「哪一個都不會是。」小喬慢慢走出來,抬頭看向小皇帝,又慢慢將目光移向太后,他說:「沈非,你知道真正的寫書人,和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寫書人,有何區別嗎?」

沈非挑眉:「哦?說來聽聽。」

「書中人,筆落在何處,它就會去往何處,筆如牽絲,人物一舉一動,皆受寫書人所控。而活在這世上的人,卻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不可控。」

小喬伸手,指向太后:「你塑造了她,卻無法真正的控制她,因為她是人,一個完整的,有感情有知覺的人……所以,你以為,她會如你所想,因為愛著你,完全聽從你的命令?沈非,她是人,你自己問她,陛下,是誰的孩子。」

聖恭侯驚恐轉頭,怒視太后:「水色!!」

太后搖搖晃晃,木獃獃搖了搖頭,她抬起頭,看向沈非,凄然一笑,道:「對不起……懷然,對不起……」

小皇帝聽到這句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含淚望向太后,抑制不住笑意,急切道:「母后!」

「對不起……」太后重複著這句話。

聖恭侯驚懼,顫聲道:「懷然……」

沈非輕輕哦了一聲:「真有意思……人物,就應該這樣,才有驚喜,這可真是個大驚喜。」

沈情跳下水榭,大步走來:「沈非,你禍國亂政,欺君罔上,指使手下炸毀堤壩,使崖州七萬百姓罹難……」

「不用了沈情。」沈非笑道,「你現在要做什麼?一一數出我的罪行,用可笑的《大延律》給我定罪嗎?」

她說:「我說過,你們從一開始就輸了。」

她繞開桌子,慢慢走向宮殿中央,張開手臂,開懷道:「我,從落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贏者。結局?並不重要,我等的,就是你們會給我怎樣的驚喜,這個結局出乎我意料,但卻從未脫離過我的掌控,凡事都有發展,我享受的,是這個過程,這個造人寫故事的過程。你們永遠不會體會到我的快樂,這是……無可撼動的,我已經收穫的快樂。」

沈非放下手臂,回頭對沈情一笑,輕聲道:「愉悅。」

「你……」沈情道,「愉悅不了多久了,認罪伏法吧!」

「死我一個,解恨嗎?」沈非問,「不吧?但我很快樂,所以……你們已經輸了。」

她說:「就讓你們看看,我的力量。」

她沉聲,對聖恭侯和太后說道:「我要走了,你們呢?」

聖恭侯沖她一笑,眼神異常明亮,道:「我跟你走,懷然,很精彩……謝謝你,你不是凡人,你是……我的神。」

他說罷,碎了桌上玉杯,拿起碎片,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安樂公主匆忙上前阻止,卻晚了一步。

汩汩鮮血從聖恭侯喉嚨處冒出,他抽搐起來,臉卻在疼痛的扭曲后,露出了滿意的笑,似乎捕捉到了人生最後的光芒。

沈非抬眼,看向太后。

「母后!!」小皇帝跳起來伸手去攔,傅溫珩扣住太后的手指,扔掉了她手中的銀簪。

太后垂淚道:「懷然……對不起,我……」

沈非哈哈一笑,閉上眼睛,從袖中拿出一支玉筆,在額上畫著,硃紅色的墨順著她額頭流下,流入口中,她低聲唱道:「落筆人物成,神仙也難控,結局難預料,擲筆……待戲終。」

小皇帝暴怒道:「拿下她!!」

沈非手中筆落地,頭也垂了下來。

殿內靜了片刻,太后凄厲喊了一聲:「懷然——」

永昌六年,九月初十,太后薨。

昭陽京諸位官員服喪三月。

年末,大理寺寺正沈情以受賄罪,入了昭獄。

永昌七年,帝親政。

同年三月,朔陽侯被削爵,理由不明。

五月,皇帝率領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到昭陵祭拜昭懿太子。

九月,原大理寺寺正沈情從昭獄釋放,打回原籍。

又是一年九月九,梁文先唉聲嘆氣送剛剛出獄的沈情上馬車。

「因為你以前收了沈非的一個什麼狗屁的『河清海晏』禮,被關在昭獄一年,還被革職,也太……」

沈情:「你知道原因的。」

梁文先就悄聲問道:「這麼說,你真不知太子去向?」

沈情被饅頭噎的翻了個白眼,喝了三大口水才道:「不知,我要知道,她還能關我這麼久嗎?她偏說是我把小喬給藏起來的,我哪知道?他要跑,還會跟我說?我是他什麼人?不過是個報恩的。不過要我說,是我我也得跑,不然留在京城,我看皇帝那個疑心鬼,早晚要疑心小喬有不臣之心。京兆尹秋利也不是個東西,疑心她是假的,非要讓小喬登基……一鍋粥,全是一鍋粥!真被沈非說中了,這群人!!」

「去年的宮宴,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聽人說,太子沒死,帶著佘蘭族的神官化妝成戲班子,在沈非的指使下,逼宮謀反?」

「聽哪個胡說的?」

「呃……那是怎麼回事?」

沈情想了想,氣憤道:「鬼知道怎麼回事!!反正死的死,沒死的全都是壞東西!沒一個好的!包括我!」

「那你……以後就不能回京城了。」

「不回就不回唄,當我稀罕這地兒!」

「可你……」

「我師父留給我的那個宅子,我回去接著住。」沈情道,「山嵐書院請我去做老師,給他們講授律法科,教他們斷案。」

「……也成吧。」

永昌七年,九月的最後一天。

沈情推開紀鐵連在雲州的那處宅子大門,喘了口氣。

院內,正在鋤地翻土的男人抬起斗笠,看了她一眼,嘆息道:「好慢。」

沈情兩眼一紅,雙膝一軟,抱著他的腿大哭起來。

「她關了我一年……」

「嗯,知道。」

「你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跑了……」

「我知道你聰明,知道該上哪找我。」

「你怎麼跑的啊?」沈情一擦淚,問道,「當時京兆府全城戒嚴,你怎麼出去的?」

小喬道:「沈情,你那宅子里,不是有口井嗎?」

沈情:「……你怎麼知道?!」

「嗯……龍生龍鳳生鳳,我家沈情會打洞。」小喬笑眯眯道,「我就掀開跳下去試了試,多謝了。」

「喬兒……」

「噯。」小喬應道,「怎麼,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就……」沈情說,「跟我師父一樣,當個……當個沈青天吧!」

小喬笑了笑,挑眉道:「野心不小啊!」

「那可不,跟我這個野心比,誰還稀罕皇位,你說是吧?」

小喬道:「你應該這麼說,誰稀罕當皇后呢!」

沈情:「……嗯??什麼意思?」

小喬說:「不說,不想跟裝傻的說話。」

「我也要寫本書。」

「寫什麼?《司命簿·沈青天》?」

「呸!」沈情說,「《河清海晏》吧,我野心大,以前有倆願望,一個是報恩,一個是……盡綿薄之力,願天下河清海晏,四海昇平。」

「現在呢?」小喬問。

沈情笑道:「不說,不想跟裝傻的說話。」

現在,就只剩一個願望了。

虛無縹緲,永遠無法實現的願望。

願這天下,再無罪案,再無冤屈,願這天下,四海昇平,河清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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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案之河清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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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擲筆待戲終(大結局·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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