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番外】荊棘之毒
作為樓京燕的好友,羅輕寒聽到樓京燕病了的消息,就連忙到侯府拜訪看望。
往日,樓京燕都與她在花廳見面,可今日,樓京燕卻讓她到後園子來見她。
這園子是老侯爺留下的,有年頭了,裡頭花繁樹茂,是夏日乘涼的絕佳去處。
引路人在園子門口駐足,做了個請的手勢。羅輕寒推門入園,驚道:「早就聽說你家家主重新打理了這處園子,今日一看,此處……倒不像是在京城了。」
樓京燕這分明是把樹林圈進了侯府。
羅輕寒一邊感慨,一邊走進了樹林,陽光被枝葉遮蔽,只在地上留下片片金斑,這些金斑彷彿是活的,會隨風顫動,流轉。
羅輕寒剛要喊樓京燕,樓字還未出口,便見前頭的叢林中,慢慢走出一頭漂亮的雄鹿,它的鹿角像白色的珊瑚,上頭還掛著碎花草,藍色肚皮的鳥兒站在上頭,叫聲婉轉悅耳。
「……絕了。」羅輕寒大開眼界。
她發出的聲音,驚動了鹿,鹿抬頭看向她,驚飛了鹿角上的藍腹鳥兒。
藍腹鳥兒迎著光,拍翅飛走,羅輕寒的目光追隨著那隻藍腹鳥兒,抬頭,卻是一驚。
樹上坐著一紅衣美人,白的似雪,映著光,柔和又虛幻。他背倚著大樹,頭髮似瀑布傾瀉下來,和周圍的枝丫溫柔纏在一起,光在他的烏髮上流轉。
他懶懶抬起手,手指在空氣中劃出漂亮的弧度,藍腹鳥兒落在他雪白的指尖。
羅輕寒猶自愣神,只見那紅衣美人睜開眼,緩緩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雙眼睛……如桃花落清酒,只一眼,便是繁花醉。
羅輕寒一動不動,獃獃望著。
「花……花妖?」
不……是人吧。
仔細看的話,這人雖氣質出塵,不似世間人,可他嘴唇卻沒血色,整個人病懨懨的,也正是這絲病氣,才讓他看起來像個人。
那人伸出手,撫了撫藍腹鳥兒,輕輕一抬手指,鳥兒飛走了,他手腕上的銀鏈在陽光下閃爍了幾下,羅輕寒這才發覺,這人手腕上掛著的並非手環銀飾,而是長長的鎖鏈。
前方灌木叢一陣響動,鹿聽到動靜,跳著逃開。
「程奚。」樓京燕用劍柄挑開荊棘藤蔓,抬頭看向那人,紅衣人眯了眯眼,跳下樹,紅衫一閃,不知去了何處,只聽見鎖鏈在地面上叮叮響。
「輕寒?」樓京燕看到好友,點了點頭,道,「你先等我一下。」
她抬腳踩住了鎖鏈,又將鎖鏈挑起,一點點往回拉。
羅輕寒道:「聽說你病了……」
樓京燕噙著笑,道:「打獵受了點小傷。」
那個紅衣人被拖了回來,跌在樓京燕腳邊,長發遮臉,低著頭,不知說的什麼話,聽語氣,也不似罵人,輕飄飄說著,聲音倒是好聽的。
樓京燕道:「還能有什麼事,自然是想拽你回來,看看你,一刻不見我就不安。」
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當著好友的面,拖過那個紅衣人,低頭吻了下去。
羅輕寒啊了一聲,像背過去避開,可又不受控地看著,她驚訝地發現,那人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抗拒,而是主動迎上去,回應了樓京燕的吻。
但很快,兩個人就分開了,樓京燕鬆開鎖鏈,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回頭對羅輕寒笑道:「來吧,到我這園子里看看,從雲州回京后,我可是花了一整年的時間修這座園子。」
羅輕寒回過神,小跑過來:「哦哦……那個,他是?」
那個紅衣美人冷若冰霜,扶著樓京燕站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被拖拽開的衣衫。
「我從雲州帶回來的,程奚。」樓京燕道,「他人有些……水土不服,所以一直沒讓你們見過,過幾日,我會擺酒,希望到時候,你們能來府上捧場。」
「哦……」擺酒?羅輕寒道,「那個,你是說……」
她還未問出聲,只聽鎖鏈一響,樓京燕臉色一變,下一刻,那鎖鏈就纏上了羅輕寒的脖子。
羅輕寒嚇懵了,鎖鏈的寒氣貼著她的皮膚,冰冷的手指也抵住了她的咽喉。
這美人……是個有毒的。
羅輕寒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向好友求救。
樓京燕道:「沒用的,你殺了她,又有什麼用?我說過,想回去你就殺我,我死,你自由。你不必用別人來威脅我,沒用的。」
過了一會兒,鎖鏈鬆開了。
羅輕寒跌坐在地上喘氣,回頭,見那紅衣美人轉身離開了。
地上的鎖鏈跟著他蜿蜒,最終綳直。
羅輕寒抬頭看了眼,鎖鏈的一端鎖在不遠處的山石中,鎖鏈的長度,可能也就十丈。
「喂……京燕,你這是……怎麼回事啊?」羅輕寒問好友,「你不會是……」
「是他自己願意跟我回京。」樓京燕道,「我這裡,沒有後悔葯。我從一開始就說過,誓言一旦說出,至死不渝。他要反悔,除非我死。」
羅輕寒無奈又不解:「可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沒有這個意思你就……」
樓京燕笑道:「他若真無意,為何不殺了我?只會用別人來嚇唬我。」
「可人家既然想回家看看……你帶他回去探親,這總不過分吧?」
「回不去。」樓京燕道,「若放他回去,現在被鎖被圈禁的,就是我。」
羅輕寒道:「我真是搞不懂你們……」
「我們倆分不開。」樓京燕道,「他不是不願和我一起……」
「那你們這是在搞什麼?」
樓京燕道:「我倆是一樣的人,可,愛是必須需要真正做到臣服與妥協的,我們都做不到……所以,這輩子想要在一起,我們只能硬碰硬。」
侯府的園子里,搭了個竹屋。
入夜,樓京燕將燈掛在屋檐下,推門而入。
躺在竹床上的程奚睜開眼,無聲坐起身。
兩個人對視許久,無言博弈,樓京燕舌尖頂出半丸藥,嘴角揚起,笑的得意。
程奚眉頭緊鎖,最終妥協。
他去吻樓京燕,咽了那半丸藥。
樓京燕問:「好點了嗎?」
程奚不語。
「你只有這樣,才肯好好吃藥。」
樓京燕抽出腰間刀,刀尖沿著程奚的衣領,朝著衣袖的方向劃開。
「鎖著你,我也有頗多不方便……我不怕你的族人找來,雲州離這裡這麼遠,他們又語言不通,能活著找來救你,簡直是天方夜譚。」樓京燕道,「我只怕你離開……畢竟族長你,聰明得很……」
程奚靜立無言。
樓京燕撩著他的發,輕聲道:「程族長,殺了我,你就能自由。我交代過他們,我死,他們自會放你走,把你平安送回佘蘭……」
樓京燕話音剛落,手腕一麻,刀已在程奚手中握著,刀尖指著她的心臟。
樓京燕無半點驚慌,在他耳邊輕聲說:「來……一屍兩命。」
程奚怔了一下,垂下了手。
樓京燕暢快笑了起來。
程奚拿過她手中送來的新衣,批在身上,背過身去,說道:「孩子給我。」
「哦?」
「我不走,我也不會再用別人威脅你。」他回頭,沖樓京燕一笑,笑得媚而高傲,「反正翅膀被你折了,盅也被你下了,我此生離不開這裡了。」
「我們樓家有規矩,長子長女,需從樓姓。」
「隨你。」程奚說,「但你肚子里這個孩子,我來養。」
「好。」
「樓京燕,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程奚輕輕一笑,說道,「愛不正,結苦果。你會看到的……」
樓京燕舔了下嘴角,笑道:「程奚,服從我,就不再是你。當然,我若心軟,我便也不再是我。我們這樣就好……我要的,我愛的,本來就是生在荊棘上的毒花,沒了荊棘,不刺手不傷心,那毒花,也就不值得我愛。」
你看啊,我跟你,不就是兩個相互糾纏,把刺深深扎進對方心臟的毒花嗎?
毒花結果,只會是甜美的毒果。
毒蠱人心,毒害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