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晴天
目送著大夫離去,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小院,許玉卿還覺得自己在做夢。手漸漸移到平坦的腹部,輕輕撫摸,到現在她仍不敢相信那裡面已經有一個小生命住下了。
她和夫君終於有了孩子,真是太好了。
成親五年,她一直不曾有孕,為了這她沒少去寺里燒香拜佛,各種偏方也沒少喝,可這肚子就是沒有動靜。眼看著夫君快到三十,別的男子在這個年齡已經兒女成群,就夫君膝下還是冷冷清清的,她就覺得愧疚萬分。雖然夫君寬慰她不要在意,但她怎能當真,忍心斷了夫君家的血脈?好在,今日診脈,她終於有了孩子。
許玉卿找出一塊軟布,開始剪裁。孩子已經有了三個月,再有六個月就要出生了,她得早些把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備好,孩子出生后長得可快了,她哪做得贏。
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從小嬌養著,對女紅並不耐煩,但因為對肚子里這個孩子的期盼,她倒是沉下了心,認真的做了起來。針腳細密平整,圖案美觀大方,跟綉坊里的差不了多少。
她拿起繃子瞧了瞧,似乎已經看見腹中的孩兒穿上了這小衣裳的模樣。眉眼彎彎,她越看越歡喜。
放下繃子,她走到窗前,看著天際的烏雲,眉心微皺。
突然間,天際響起一道「轟隆」聲,緊接著一道銀白的閃電劈在床前的芭蕉樹上。
她扶著腰往後退了半步,生怕那雷電驚著了腹中的孩兒。
靠在美人榻上,她才覺得身後有了依靠,心頭才不那麼焦慮。
清涼的水汽順著涼風飄了進來,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她的視線掃向院子,這雨太大了,密密麻麻,積成雨霧,將她的視線遮擋住,什麼都看不清,唯有泥漿濺到雪白的牆壁上的痕迹清晰可見。
雨勢這樣兇猛,到京城的路可還能走?夫君上回在書信上說回京的日子就是這兩天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耽誤。她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見到夫君了,也不知道夫君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是胖了還是瘦了。
其實許玉卿一直都不贊成她的夫君,佟清華,去辦京城外面的差事。她擔心佟清華離開了京城,就徹底離開了她,她再也找不到佟清華。畢竟,她對夫君的過去還不是十分了解。
她很擔心失去他。
八年前,佟清華獨自一人上京趕考,因為才華超眾,被人設計沒能按時進入考場,錯過了考試,身上又沒有銀子回家鄉,無奈只能在京城以賣詩作畫為生,十分困窘。許玉卿的父親身為考官之一,知曉了這事後十分感嘆,將佟清華帶到家中,收作弟子,潛心教授。三年後,佟清華不負眾望,力壓群雄,一舉奪下狀元。
佟清華高中之後,就向許玉卿的父親提親了。郎有情妾有意,許玉卿自然願意。
一個是高徒,一個是掌上明珠,許翰林也爽快的答應了這門親事。
但佟清華從未像許家人說起自己家中的情況,只一句自幼失去雙親、寄人籬下帶過去。許家人愛憐他,恐傷了他的面子,便不再問下去。
成親五年,佟清華在仕途上平步青雲,從六品內閣侍讀一路升遷到了四品的戶部侍郎。在家中他對她關懷備至,呵護有加,即便多年不曾有孕,也沒有說過一句埋怨的話,對她的父母,他也是尊敬有加。
許玉卿很滿意這個夫君,曾經年少的喜歡已經發酵成深愛了。
可是這樣的日子太幸福太美滿了,讓她生出惶恐,擔憂哪天一覺醒來就消失了。好在如今她有了孩子,那個未出世的小生命給了她安全感,這一切都是真的。
香爐里的檀香香靜靜的燒著,恬淡的香味讓她放鬆起來,枕著美人靠睡了過去。
「啾啾~」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湛藍的天空被清洗得更加潔凈,一眼望過去就叫人覺得心境開闊,庭院中的景物經了雨水的滋潤,也更加明艷,生機勃勃。雲雀立在枝頭正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時不時叫喚兩嗓子,叫醒那榻上貪睡的美婦。
「真是調皮。」
方才在夢中見到佟清華了,許玉卿心情正好,也不覺得這鳥聲聒噪,倒是伸出手指點了點雲雀,同它玩鬧。
「嘩啦」珠簾一陣晃動,一個綠衣小丫鬟走進屋子。
「小姐,姑爺回來了,馬車剛在前院停下。」
許玉卿大喜,沒想到中午還在想念的人,馬上就要到眼前了。不過丫鬟的稱呼,讓她有些不喜。
「當真?對了,在府里不要叫我小姐,要叫夫人,也不能再叫夫君是姑爺,得叫老爺。說了多少遍還是記不住,下次再錯我可就將你攆出去了哦?」夫君家世不顯,心思有些敏感,在佟府這姑爺的稱呼恐怕會讓他難受。
綠兒吐了吐舌頭,「知道了,綠兒絕不會在姑爺面前那樣叫的。好了,小姐快出去見姑爺吧。」
這下子許玉卿來不及跟綠兒計較了,忙到銅鏡前,左右打量,忐忑道:「綠兒,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胖了?我臉上是不是長斑了,我要不要再換件衣裳上點胭脂?」
說著便手忙腳亂的打開了脂粉盒。
綠兒忙按住她的手,推著她出了房門,嘴裡勸道:「哪有,小姐貌若天仙,不打扮便叫人神魂顛倒,若是打扮了還怎麼了得?您哪,只管大大方方的去見姑爺就是。」
綠兒是個嘴甜的丫頭,被她這麼一哄,許玉卿倒是開開心心的去了正廳。
花廳里,佟清華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坐在上首慢悠悠的喝茶。
佟清華是個美男子。劍眉星目,自有一股剛毅之氣,但他熟讀四書五經,身上書卷氣濃,也就沖淡了那一股陽剛,多了幾分儒雅,出色的五官讓他的精神氣更矚目。
聽到腳步聲,他放下了茶盞,站起身來迎對面的女子。
「夫人怎麼出來了?我收拾好了就會進去看你。」
他的話雖不體貼,但兩隻手已經開始輕輕揉搓女子的手,將自己手上的溫暖傳遞給對方。
許玉卿柔柔一笑,有些羞澀的答道:「這不是想早點看到你嗎?」
佟清華沒有應聲,將她擁入懷中,修長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順過黑髮,輕柔的拍打許玉卿的後背。。
靠在他寬厚的肩上,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許玉卿感到十分滿足。
「夫君,我好想你,你這一走就是好幾個月,只給了人家一封信,真是太不體貼了。」
她扯了扯對方的袖子,有些幽怨。
佟清華仍是沉默著,手上的動作卻漸漸慢了下來,有些僵硬。
「夫君,你怎麼了?」
「老爺,她們該如何安置?」
夫妻倆說話間,胖管家領著一個婦人一個孩子來到了花廳。
佟清華鬆開環著許玉卿的手,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盞靜靜的啜了一口。
「夫人,這件事是為夫對不起你,但是雲舒母子倆是無辜的,你不要怪他們,心裏面有什麼氣發在我身上就好了。」
「夫君,你在說什麼啊?玉兒聽不懂。」
這段話,她每個字都聽清楚了但連在一起,她卻明白不了。
佟清華沉默了片刻,朝著對面那孩子招了招手,「辰兒,過來。」
那孩子大約三歲左右,濃眉大眼,生得十分俊俏,佟清華一招手他就跑過去了。
「爹!」
這一聲童音,落在許玉卿的耳中,威力不啻於中午那道悶雷,她心神一陣恍惚,整個人跌做在椅子上,看著面前的兩個男人,嘴唇囁嚅一陣,就是出不了聲。
佟清華拍了拍那個男孩的肩膀,指著許玉卿道:「辰兒,那是你娘,快過去叫她娘。」
男孩看了看許玉卿又看了看佟清華,搖了搖頭,「爹你是不是說錯了啊,辰兒的娘在那呢。」
短胖的手指指向花廳中那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