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霹靂
順著那男孩指的方向,許玉卿望了過去。
那個女子模樣二十四五歲,身姿阿娜,容貌秀麗,雖稱不上是多麼絕色的美人,但行動間自有一股楚楚動人的氣質,倒是顯得有些勾人。
那女子見許玉卿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也不閃躲,微微扶了下身子,柔聲道:「妾柳氏見過夫人。」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婉轉多情。
許玉卿再是單純,也反應過來了,這花廳的女子便是她夫君在外養的妾室了,連孩子都那麼大了,也不知道有幾年了。難怪她一直未孕夫君卻絲毫不著急,難怪夫君每年都要在外待上四五個月,可悲的是她什麼都不知道,被當成傻子一樣哄了五年。
想到這,不僅悲從中來,喉嚨又癢又痛,鼻頭也酸酸的,兩隻眼睛里跟灌了辣椒水一樣。她只能背過身去,用手絹掩住臉小聲啜泣。
花廳里靜悄悄的,只有她斷斷續續的哭聲,孤獨而又悲涼。
過了好一會兒,她止住哭泣,問道:「夫君,你想要如何安置她們?」
她心中還抱著一絲期待,這麼多年了,那母子倆一直都在外面住著,與她不相干。這佟府的女主人只有她一個,以後也會是這樣的。對吧。
佟清華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著許玉卿沉聲道:「夫人,我佟家的血脈不可在外流落,若不然為夫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呢?」
許玉卿咬了咬嘴唇,小聲反駁道:「可他以前在外面過得不是好好的嗎?」
佟清華嘆了口氣,「正是如此,為夫才更要將辰兒接回來。從出生開始,他就在外面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我這做父親的也沒有盡到責任,實在是對不住辰兒。更何況,辰兒已經三歲了,應該接受啟蒙了,在京城的私塾自然是更好的。夫人,你一向善解人意,想必不會為難辰兒的,對吧。」
他握著佟北辰的手,將其覆到許玉卿的身上,將兩隻手包住,露出一絲笑意,「看,我們這一家人多齊整。」
許玉卿本想抽開的手,因著他這一句話沒有抽回來,有些尷尬而又無措的望著男孩清澈的雙眼。
突然,她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轉過頭,剛好和柳氏的目光對上。柳氏的雙眼含著太多太多的信息,有嫉妒、有敵視、有鄙視。她感覺得出來,柳氏很不喜歡她,同樣,她也很討厭柳氏。
「那她呢?」許玉卿問佟清華。
佟清華低下了頭,又是沉默,抬起頭時一臉的愧疚,「夫人,柳氏已經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正是關鍵期,為夫想讓她留在府上安心養胎。」
什麼!許玉卿呼吸一滯,當即變了臉色。
泥人尚有三分脾氣,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佟清華這意思是他要納妾了,要那個搶走她丈夫的女人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這是她不能接受的!
她立馬甩開他的手,從椅子上站起來,帶著哭腔問道:「夫君,你從前在我爹面前是怎麼說的,你說過這輩子只會愛我一人,絕不納妾的。」
相較於許玉卿的悲痛,佟清華卻是氣定神閑,話越說越自然,說到後面已經面帶微笑,還替她順了順頭髮。
「你以前不是老抱怨我常在外面跑,沒多少時間陪你,一個人悶嗎?柳氏入了府,你不也多了個說話解悶的人?再者柳氏有孕,說不定就將這喜氣傳給了你,你也能為我生一個兒子。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嗎?」
他以一副你無理取鬧的神情看著許玉卿,似乎在說你要再不答應就是不識大體了。
許玉卿笑了,卻是比哭還難看。
她原以為佟清華是個寡言少語之人,其實不然,只是他不屑跟她說話,現在為了那個女人,他可謂是舌燦蓮花,巧舌如簧。
原本還心心念念盼著他回來,此刻她真希望佟清華死在外面,那樣她的愛情依然會戴著美麗的面具老去,不會露出醜陋的一面。
「如果,我說不呢?」她變得強硬起來,第一次違抗佟清華的命令。
佟清華皺了皺眉,似乎沒想到一向溫柔軟弱、對他百依百順的女人竟然拒絕了他,沒有以前那般好哄了。
「夫人若是固執己見,那為夫只好休妻了。」
他知道許玉卿有多喜歡她,她捨不得離開他。所以他篤定許玉卿會妥協。
「休妻。」許玉卿心神一陣恍惚,手扶住椅子,聲音有些顫抖,「你有何理由休我?」
佟清華面無表情的念道:「無子,善妒,七出你已經犯了兩條。」
呵,無子?善妒?曾經他許下的諾言,他說過的不在意,到現在都成了他攻訐她的武器。
他對她有過情意嗎?望著佟清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許玉卿腦子裡突然劃過這樣一個問題。
「夫君,你愛過我嗎?」
沒有回答。
許玉卿的心沉入谷底。
「那夫君當初為何向父親提親,為何娶我?」
「你是老師的女兒。」
你是老師的女兒。呵呵,所以你是報恩,還是因為我有利用價值才提親的呢?
到現在,許玉卿已經無心探尋了。
「隨你罷。」
她的心已經死了,不再做徒勞無力的掙扎,拋下一句冷冰冰的話,狼狽離開花廳。
回到房間,拉開被子,將頭埋在裡面,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
曾經她有多喜歡佟清華,如今就被傷得多深。
她多想離開這兒,可是父母已經年邁,她不能再叫他們為了自己而費心,更何況她的腹中還有一個孩子,她要是離開了這裡,她的孩子該怎麼辦…
夫君,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若你當初沒有給過承諾,不曾給過我期待,我今日就不會這樣痛苦…
柳氏已經在府上住了一個月,每日都會到許玉卿的院子請安,但許玉卿沒有見過她。
聽綠兒說,柳氏是個很厲害的人,才來一個月,就將這府里的人心收攏了,如今不管是廚房的廚娘還是趕車的車夫都說柳氏受委屈了,還有那個小男孩,長得俊朗討喜,又聰慧,聽說已經拜了北軍的大將軍為師,是個難得的習武天才。
反倒是她,本是一府主母,如今深居不出,倒成了那見不得人的。一個月了,佟清華一次都沒有探望過她,想必正在柳氏身邊享受美人恩吧。
「綠兒,你去備下車馬吧,我想去城郊散散心。」
府里現在處處都是那個女人的味道,熏得她頭疼,她想出去轉轉,給自己一絲呼吸的空間,順便好好想想以後的路該如何走。若只是她一個人,受點委屈沒什麼,可她不能讓她的孩子也受委屈。
為女則弱,為母則強。這是她的責任,她不能軟弱。
如今正是初夏,萬物生機最強盛的時節,出了京城郊外便是一片綠色,草木蔥蘢,鶯飛蝶舞,自由自在,讓她胸腔中的鬱悶之氣一掃而光。
只是……周圍的景物有些陌生,這不應該啊,她以前常來這邊,道旁的景色她再熟悉不過了。
一絲慌亂爬上心頭,她強作鎮定,掀開帘子問道:「車夫,這路好像不對吧,你是不是走錯了?」
車夫回過頭,沖她咧嘴一笑,「不會錯的,夫人你要走的就是這條路。」
許玉卿發現這個車夫根本不是府里常用的那個,心中越發慌亂,開始猛拍車板,「停下,停車,我不去了,我要回去。」
那車夫根本不理會她的話,馬鞭抽得越發厲害,馬兒跑得更快了。
許玉卿在車廂中被顛來倒去,她現在敢肯定自己這馬車一定是被人動了手腳,可會是誰呢?
「啊」
肚子開始抽搐,好疼,她的孩子不會出事吧?手撫上腹部,那兒的陣痛越發明顯了。
不行,她必須得讓馬車停下來,不能再這樣顛簸了。
她爬出車廂,想要將車夫推下去,控制住馬兒。
車夫好像察覺到她的動作,乾脆跳下了車轅。
許玉卿鬆了一口氣,以為自己脫離了險境,卻不曾想到前方就是懸崖。
五月初,京中戶部侍郎嫡妻外出遊玩,不幸跌入懸崖致死。侍郎對亡妻情深意重,於靈前痛哭不止,力竭而倒。
次年十月,佟清華找回失散多年的原配柳氏,將長子佟北辰記入家譜。
許玉卿被圈在自己的牌位里,看佟清華的「痛不欲生」步步高升,看柳氏長袖善舞志得意滿,看那倆人的一雙兒女無憂無慮的長大。
她一直在忍受著煎熬,恨不能化作厲鬼向那二人索命,可是她無法離開靈牌。
十五年後,一道風灌入祠堂,將許玉卿的牌位吹倒在地,牌位裂成兩塊,一縷青煙從裡面飄了出來。
「我終於自由了。」
許玉卿還沒來得及感嘆,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拉扯進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