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鬧市沽酒,大醉而歸

52.鬧市沽酒,大醉而歸

會試結束的那一天,天氣驟然變冷,裴源出來時身上披著考場給發的毯子,但是仍然有些鼻塞頭痛。

考場外面等著許許多多的人,七大姑八大姨之類都眼巴巴看著家裡的舉子,或是興高采烈或是垂頭喪氣得順著人流出來,心中也跟著狂喜或是忐忑。

這些人是不可能禁止得了的,而且大部分人也是這麼著過來,經歷過考試打磨的,也就並沒有禁絕這擁堵的人群包圍了禮部的大門。

只是抽調大批人馬前來維持秩序是少不了的。

裴源按揉著太陽穴,被這九天的考試折磨得不像話,氣色都是懨懨的。

「阿源,阿源。」一聲細細的呼喚夾雜在周圍的喧嘩之中,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可是那是他聽過許久的聲音,幾乎要銘刻進骨子裡。

「娘。」他從群之中走過去。

這考場之外,眾生百態,有的人從考場中出來立刻就有下人迎上去,飲食酒菜,美姬美妾,都是準備好的,跨上華美的馬車就往城中最好的酒樓走過去,想必等待著他們的將是一場極豪華的宴飲。

而裴十三娘和沁娘披著厚厚的大衣,拎著食盒等待在不遠處,卻讓裴源由衷地感到心疼。

「娘,今天天氣這麼冷,怎麼還在這裡站著,姨姨你也不勸著點?」他有些埋怨。

十三娘樂呵呵的笑著,臉頰上迸現出一抹紅暈:「不妨事兒,不妨事兒,周大人是個好人,大人託人請了好大夫給我看,這身子病也都大好了的。」

她將裴源的手臂挽上,又說了一遍:「大好了的。」

沁娘陪在她身邊,聞言也笑道:「京兆府的大夫都是好大夫,果然有一手,靈芝堂幾年治不好的病,在那裡藥到病除。阿源你可得記住周大人的恩情。」

裴源笑道:「周大人的恩情是不敢忘的。」

眼看著別家的舉子出了考場,家裡人圍上去噓寒問暖打聽考情,沁娘到底也忍不住了:「阿源啊,你這次考得怎麼樣呀,能不能——」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十三娘啪地一聲拿手拍了一下:「說這些勞什子做什麼,我們家阿源還年輕,考上了是好事兒,考不上也正常么。」

十三娘是擔心裴源壓力太大,哪一次的科舉沒有逼瘋過幾個人的,她生怕裴源鑽了牛角尖。

「這次的試題並不難,我手到擒來,定然榜上有名。只等著給我辦宴席便是。」

裴源自信十足的樣子。

這次的八股確實沒有什麼難度,他寫得順手極了,只是那份厚厚的附加題,著實是束手無策,只得交了白卷。

因此他也沒說什麼考狀元的事兒,狀元乃皇帝欽點,附加題不寫,想必是沒有什麼希望了,但是就憑那份八股,怎麼說也得有一個同進士出身的。

同進士出身,已經夠了。

紅玉堂那間宅子,雖然荒廢,但是畢竟佔了偌大一方空間,以往憑藉著丞相府的威勢,也無人窺視,現如今丞相府倒了,裴源自然得站出來護住那裡。

十三娘和沁娘見他一派自信地架勢,連聲叫好,忙拿出食盒裡的點心給他吃,拉著人往回去了。

裴源乃是京中人士,家在本地,自然方便,可是有些人從外地千里迢迢趕來考試,家裡又沒有什麼余財,自然是孤身一人,形單影隻地出來考場,自己張羅,自己忙活。

比如說——呂源。

呂源身上也披著禮部分發的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等人流散得差不多了,才吸溜著熱茶往客棧走去。手裡的杯子是禮部的,他順手拿出來,也沒打算還,只是那種劣質的瓷杯子在冷風之中絲毫沒有保溫的功能,很快那熱茶就涼透了,喝進胃裡去冰涼涼和冰塊一樣。

他搖搖杯中余茶,朝天遙敬,笑道:「老天有眼,我看這朝廷陡然轉運,竟然還有百年壽數可活啊。」

這時卻聽旁邊傳來一聲呼喊:「呂兄。」

呂源轉身望去,大吃一驚。

「原來是你。」

來人長身玉立,一襲單衣,立在秋風中,卻絲毫不懼寒風刺骨,只是微笑著看向他。

正是楊天驕。

呂源大笑:「今日相見,你得請我喝上一杯。」

楊天驕微微一笑:「酒菜自然是有的,只是我今日不能喝酒,只能請你喝了。」

乍見故人,呂源好生欣喜,拽著楊天驕就往一處小酒館走去。

那小酒館門上一條高高的白色靈幡,又一條寫著酒字的旌旗。

「楊兄你別看這酒家小,五臟俱全啊,酒的滋味好不說,下酒菜也是絕對合得了你的意。」

楊天驕哈哈一笑:「既然呂兄推薦,我是自然得試上一試的。」

兩人坐定了,楊天驕給呂源滿上一杯酒,又給自己添了一碗飯,也不客氣,就分別吃起來。

呂源剛走出考場,心情一時激動,吃不下什麼東西,就只是喝酒,將篩好的一壺酒喝了個一乾二淨,仍然神志清明。

他這才問道:「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楊天驕悠然道:「你以為呢?」

呂源放下酒杯,從蓬亂的頭髮和微長的鬍子中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眸:「我本以為你乃南方修道之人,可是卻又見你和京兆府的尊貴人在一起。」

此處人多眼雜,他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話說出口都是一再遮掩。

他是南方行萬里路過來的,青鳳教在南方以道士之身行走,他自然是知道的,雖然並未見過楊天驕做道士打扮,但是卻也篤定他必然與青鳳教相干。

上次在睿王府見到楊天驕跟在方艷身後,卻讓他不是很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楊天驕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筷子,笑道:「此事卻不足為外人道也。」

他坦坦蕩蕩承認自己身份有問題,卻正是對了呂源的胃口,呂源復又一笑,從懷中拿起那個從禮部順出來的瓷杯給楊天驕看。

那只是個粗粗燒成的白瓷杯子,上面粗糙地畫著一條青藍色的鯉魚,取得正是鯉躍龍門之意,技術雖然不好,寓意卻是上等。

呂源悠然道:「楊兄想必不知,我當年也是少年天才,九歲寫詩,十二歲作文,十五時便已經是舉人之身。」

他這番說來自然不會是為了閑聊,楊天驕淡淡道:「呂兄謙虛了,誰人不知呂兄當時鄉試之時,正是解元之身。」

呂源嘿然道:「解元不解元的,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你知道我為何這些年間未曾踏入京城嗎?」

楊天驕搖頭:「小弟不知。」

「這京城正是藏污納垢之所啊。」呂源意味深長道。

他遙指鹿隱山的方向,鹿隱山之高,在城中仍能清晰地見到它青翠色的輪廓。

「說句大不敬的話,這王朝興衰鼎盛,史書中寫得明明白白,如同先帝一般傾舉國之力大興土木的,未曾有安穩的時代。」

楊天驕沉思道:「想必先帝死了,你是極開心的。」

呂源笑了:「我也不瞞你,先帝活得越長,本朝百姓就活得越短。」

楊天驕為他添上一杯酒,平靜道:「呂兄當入青鳳教。」

呂源哈哈大笑,邊笑邊搖頭:「這次科舉之前,或許我確實有這種想法,可惜現在我已經決定好此身報國了。」

楊天驕嘆息:「當今聖上確實乃是神明一般人物,呂兄的選擇並不出奇。」

想起方艷,楊天驕默然無語。

呂源道:「先帝死得實在是妙,大皇子無能又無能的恰到好處,我早在十幾年前就歇了考取功名的心思,只因為這天下不過是一灘濁流,進去了難免沾濕了身子,將自己清清白白一副娘胎裡帶來的身軀染得烏黑。前些年卻四處聽聞傳唱清平公主的戲詞,當時我便知陛下有奪位之心。」

這卻是少有人能料到的。

楊天驕又為他續上一杯酒,聽他繼續道:「此次進京,專為打聽形式而來,結果陛下果真仁德。」

說道這裡,他不知怎麼地笑了:「先帝的死恰到好處啊。」

楊天驕正色道:「先帝之死與陛下無關。」

呂源瞟他一眼:「我自然知道。」

但是從他的眼睛,從他的動作,從他的語氣,楊天驕知道他並不相信,但是先帝死於獸口,與夷狄脫不開干係的事兒,乃是十分的機密,楊天驕自然不好多言。

呂源又道:「楊兄你也是殺過人的,自然知道有的人死有餘辜。」

楊天驕漠然道:「確實如此。」

既然呂源不在意禍從口出,楊天驕自然也沒有在意的理由。

總歸這話說出去,在這酒館里少說得有百分之七十的人認同。

呂源說得自己心情低沉,一杯一杯又一杯地喝過酒,許久又強自振奮道:「仁君少,明君亦少,仁君不明,明君不仁,然而我入了考場,便知當今聖上必定是個仁明之君。你說呀,天驕,若是一身諸葛之才有發揮的餘地,哪個隱士是真心想要浪跡天涯不問世事的?」

呂源笑嘻嘻道:「哈,南洋,北狄,西高原,東海洋,四海天下俱當臣服才是。」

楊天驕細細辨認,斷言道:「呂兄你醉了。」

這裡的酒雖然劣,度數卻不低,呂源一杯杯喝了許多,酒量再豪爽,也是不行了的。

呂源大喝一聲,從矮桌旁站起來:「如何能不醉?當此之時,應當鬧市沽酒,大醉而歸。」

這一聲惹來不少驚詫的目光,但是看見呂源身上那條毯子,便也都移開了目光。

剛考完試的嘛,想必是又瘋了一個。

楊天驕結了賬,拖著人就離開了這小酒館。

害怕寒風把呂源的聰明腦袋給吹傻了,他把那條毯子裹到他腦門上,看起來頗有幾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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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登基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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