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
等待總是漫長的,感覺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顧南宸才再一次從余薇安的口中聽到了除了他名字之外的第一個字,或者是說,那是斷斷續續的第一句話。
「我……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他……?」因為有差不多半年多的時間沒有開過口,雖然不至於忘記如何發聲,如何講話,但是余薇安毫無準備地這樣一開口,還是有些磕磕絆絆,竟然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連貫。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長久沒有塗過潤滑油的齒輪,連她自己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忍不住低下了頭。
顧南宸卻感覺一陣眼熱,一時間根本無法分心去思考她究竟說了一句什麼話,她的回應讓他簡直有種喜極而泣的衝動。
要知道,在過去的半年多的時間裡,余薇安每天有十個小時的睡眠時間,精準得像是在身體里定了個鬧鐘一樣。
而在她意識清醒的那十四個小時中,顧南宸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他一直忍不住要和她講話,然而又怕吵到她心煩,所以平均每小時保持著三百個字的量和她進行單向溝通。
單向溝通,這意味著,在過去的半年多的時間裡,在他鍥而不捨地和余薇安說了八十七萬八千六百個字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得到了她的回應。
顧南宸激動得很想用力地給她一個結結實實地擁抱,想讓自己真切地感受一下,她終於回來了的感覺。
然而擔憂的目光落在余薇安高高隆起的小腹上,顧南宸又露了怯,不敢有半點兒多餘的動作。
「……可以嗎?」余薇安緩緩開口,這三個字,比之剛才那斷斷續續的一句話,或許是字數少一些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習慣了重新開口的緣故,聽起來更順了一些。
顧南宸下意識地就點頭,連聲應道:「可以啊,當然可以。」
他怎麼會拒絕她呢?他永遠都不會拒絕她的,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算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去為她達成。
然而直到自己說的話的迴音都傳回了自己的耳朵,顧南宸才反應過來剛才余薇安說了什麼。
如果他沒有理解錯的話,她的意思,是想要去看看顧北宸,是嗎?
其實這並不是顧南宸反應過度,也不是他和余薇安心有靈犀,顧南宸心裡清楚,雖然距離那件事已經過去了有半年多的時間,但是顧北宸永遠是他和余薇安心裡的一根刺。
在顧啟元用她的生命做籌碼的時候,他已經做好放棄了一切的準備,包括顧啟元心心念念的那些所謂財富,包括顧啟元疑神疑鬼地非要他去死……
他都無所謂,他甚至拿起了顧啟元丟給他的那把刀,大腦飛速運轉地去追尋將她安全救回來的可能——並非是他不捨得這條命,而是他很清楚顧啟元的秉性,一旦看到他真的聽話地去死了,哪裡還會記得曾經的允諾?多半會直接高興得瘋掉的吧?
所以顧南宸並不敢貿然去死,他至少要在死之前,把余薇安救回來。
而他卻沒有想到,余薇安在處於那樣的境地時,竟然會做出那樣的反應……
顧南宸至今都不敢回想那個畫面,當她那雙飽含痛苦和眼淚的眸子,一點一點地下沉,最終消失在護欄圍牆之外的時候,他的心幾乎是被燒沸的熱油滾過一樣疼!
他邁開雙腿,恨不得瞬間穿越到她墜落之前的那一個時間點,牢牢地抱住她,哪怕是和她一起死……然而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顧南宸很想說,若是易位而處,他也會做出和顧北宸一樣的舉動,他也同樣願意為了余薇安的生命,哪怕自己去死。
然而這樣的話,他卻從不敢說,甚至連想都不敢想。離開的人胸前永遠都別著勇士的徽章,就連名字都帶著一圈榮光,鐫刻在人們的心裡。
但是活著的人,就要去承受逝者所有的悲歡。
惋惜,不舍,難過,悲愴。
種種,種種。
都一股腦地壓在了他的身上,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那件事剛結束之後,余薇安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那段時間,幾乎是顧南宸最煎熬的一個階段,一夜之間,彷彿周圍所有的人事都發生了劇變。
無論是親人還是仇人,都以一種決絕的,不可挽回的方式,徹底地退出了他的生命,轟轟烈烈,從此卻再無聲息。
就連顧南宸自己都是花了好長時間才從那種巨大的無際的深淵裡走出來的,因為他知道,還有很多的人等著他去撐起一片天。
就在余薇安始終保持乖巧的沉默的這半年多的時間裡,顧南宸一度以為那件讓彼此都遭受到巨大的打擊的事,已經過去了,但是很顯然並沒有,那件事,那個人,仍然深深地刻在了他們的心裡。
無論時間怎樣流轉,無論世事怎麼變幻,這一點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就像顧北宸的離開那樣轟轟烈烈,將永遠在他們的餘生留下餘音不絕的迴響。
「好。」顧南宸忽然聽見自己這樣說,「我先帶你回房間換一身衣服,好不好?山上風會比較冷,你穿的太少了,會著涼的。」
余薇安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雖然那動作的幅度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在顧南宸的心裡,卻又是一股緩緩繞過的熱流。
她正在一點一點地好起來,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他還有什麼別的好奢求的呢?
半個小時后,他們的車子終於緩緩地開出了天音嘉苑的大門,這一次余薇安沒有坐在副駕駛上,因為那個位置太不安全,尤其對於一個懷著雙胞胎的孕婦而言。
而為了照顧余薇安,顧南宸也沒有親自開車,而是和余薇安一同坐在了後座。
他很想捧著余薇安的小腦袋,擱在自己的肩頭讓她好好地睡一覺,這一路雖然不算顛簸,但是到底也不近,不想她累著,又惹他心疼。
但是余薇安卻似乎並沒有領會到顧南宸的心意,坐姿端正得簡直像個正在認真聽講的小學生,恨不得連小手都要背在身後了——不過現在也沒差,她一隻手扶著腰,另一隻手則溫柔的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腹部。
目光中帶著幾分外露的母性的溫柔。
顧南宸一時竟看得呆了,彷彿內心深處某一個角落,塵封多年的冰殼正在一點一點地融化。
他忍不住想,當年她獨自一個人懷著顧逍的時候,是不是也用這樣溫柔的眼神看過他,用這樣輕柔的動作撫摸過他?
腦海中只不過是隱約浮現起那樣一抹場景,就足夠他內心百感沸騰的了。
都說為母則強,顧南宸覺得,這句話用在余薇安的身上,也是非常恰到好處。
他不知道當年在懷著顧逍的時候,蘇辛夷正在經歷怎樣不堪的艱難的遭遇,但是一想到她在剛出生的嬰兒的臍帶剛被剪斷,連身上的血都有沒來得及擦乾淨的時候就消失了的畫面,都能想象得到,她當時是有多辛苦,多煎熬。
那之前大半年的時間裡,她幾乎是從他的世界里剝離出去的,不說渺無音訊,偶爾過來的一兩個電話,也都是「騷擾」的興緻更多。
而那段時間,正好是顧南宸被這段莫名的感情困擾得十分苦惱的時候——畢竟在蘇辛夷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因為一個女人讓自己變成那副樣子,好像每一次心跳都不由自己掌控了。
他太討厭那種無法掌控一切的感覺了,以至於讓他忽略了,他心甘情願、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交付所有情感和心跳的那個女人,就是他的愛情。
顧南宸的目光落在身邊的小女人身上,心裡不禁劃過一絲熱燙的暖流,現在這樣,其實也很好了……她還在,他也在,有小逍兒,還有她肚子里正在茁壯成長的寶貝,沒有什麼能再把他們一家人分開了。
等到他們的車子抵達墓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四月份的白天還不算很長,這個時間太陽已經一點一點地降落,不過仍有大片大片的燦爛的餘暉灑向大地。
烘得人暖洋洋的,剛下車的一瞬間,陽光竟然還燦爛得讓人有些睜不開眼。
顧南宸下車之後,快步繞到另一側,紳士地替行動不便的小女人拉開了車門,還小心翼翼地護住她的頭頂,讓她不至於被車門框磕到。
人間四月芳菲盡,但是這座墓園中的松柏,仍然一如往常的青翠欲滴。
雖然清明已過,不過這裡的停車場中停放的車輛卻不少,顧南宸沒有多想,一路上他的注意力幾乎都在余薇安的身上了,也沒有去留意這附近是否有眼熟的車輛。
司機和保鏢抱著雙份的花和祭品跟在後面,一路留神觀察著可疑的情況。
自從余薇安出院回到家裡休養身體之後,他們幾乎很少出門,一個行動不便,一個半步也離不開,索性便都窩在家裡了,一應事務都有言子昭或者林子時送到家裡去讓他處理。
所以偶爾一出門,自然要準備充分,隨行人員安排得可不少,當然這並非是顧南宸緊張過度,而是因為直到現在,雲水市中仍然有卡薩奧尼·路易斯手下的暗部在活動。
只是顧南宸沒有想到,會在顧北宸的墓前,看到一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