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連 第七章(3)
「這是怎麼回事呀,排長?」
排長抹了一把汗,搖頭嘆息道:「這都是經受不住考驗呀,沒想到,他開槍叛逃了!」
我說:「這肯定跟入黨有關係!」
排長嘆息:「他哪裡知道,其實支部已經研究了,馬上發展他。」
我急著問:「那為什麼談話,說讓他複員?」
排長又搖頭:「這還不是對他的考驗?上次沒有發展他,指導員說他神色不對,就想出這麼個點子。沒想到一考驗就考驗出來了!」
我腦袋「嗡」地響了一下。
排長說:「他就沒想一想,這明顯是考驗,新兵連哪裡有權複員人呢?」
我腦袋又「嗡」地響了一下。心裡邊流淚邊喊:
「班長,你太虧了!」
隊伍跑了有十公里,開始拉散兵線。副連長用腳步量著,十米一個,持槍卧倒,趴在冰涼的地上潛伏,等待捉拿李上進。副指導員又宣布紀律,不準說話,不準咳嗽,盡量捉活的,但如果他真要不聽警告,或持槍頑抗,就開槍消滅他。接著散兵線上響起「嘩啦」「嘩啦」推子彈上膛的聲音。
我左邊的戰士把子彈推上了膛。
我右邊的戰士也把子彈推上了膛。
我也把子彈推上了膛。
但我心裡禱告:「班長,你就是逃,也千萬別朝這個方向逃,這裡有散兵線。」
東方漸漸露出了魚肚白。散兵線上一個個哨位,已經看得清清楚楚。李上進沒有來。副連長把大家集合在一起,回營房吃飯。吃了飯,又讓大家各處去搜。我們班的任務,是搜查戈壁灘上的一棵棵駱駝刺草丘。我領著大夥搜。我沒有話,大夥也沒有話,連王滴都沒有話,只是說:
「不管搜出搜不出,都是一個悲劇。」
我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這樣搜了一天,沒有搜出李上進。
夜裡又撒散兵線。
三天過去了。李上進還沒捉拿到。
這時軍里都知道了。發出命令:再用三天時間,務必捉到叛逃者,不然追查團里營里連里的責任。團里營里連里都嚇傻了。指導員托著受傷的胳膊,也加入了搜查的行列。
又一天過去了。沒有搜到。
夜裡連部燈火通明。
最後一天,李上進捉到了。不過不是搜到的,是他自己舉手投降的。原來他藏匿的地點並不遠,就在河邊的一個草堆里。他從草堆里鑽出,向人們舉手投降。叛逃者被捉住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也來了勁頭。李上進已變得面黃肌瘦,渾身草秸,軍服被扯得一條一條的,領章帽徽還戴著,不過一捉到就讓人扯掉了。筋疲力盡的李上進,立即被帶到連部審問。副連長問:「你為什麼向指導員開槍?」
李上進:「他跟我有仇。」
「他怎麼跟你有仇?」
「他不讓我入黨。」
沉默。
「不讓入黨就開槍?」
李上進委屈地「嗚嗚」哭了:「副連長,我給你搓背時,你明明說讓我入,指導員不讓我入,還不是跟我有仇嗎?……」
副連長紅了臉,「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李上進,你問題的性質已經變了,過了界限了!你向指導員開了槍!你開槍以後不是要叛逃嗎?怎麼不逃了?」
李上進說:「我不是想叛逃,我是想跑到河邊自殺!」
「噢———」副連長吃了一驚,看李上進半天,又問:「那你為什麼不自殺?」李上進:「我想著家裡……還有一個老爹。」
沉默。
連部審問了李上進,這邊連里召開大會,要大家深入批判他。連長站在隊伍前講:「這和**有什麼區別?**謀害**,他謀害指導員;**要叛逃,他也要叛逃……」
會後,李上進被押到豬圈旁一間小屋裡,連里派我和「元首」持槍看守。豬圈旁,是我們以前一起做好事的地方。到了小屋前,李上進看我們一眼,嘆息一聲,低頭不說話,進了小屋。看他那渾身散架、垂頭喪氣的樣子,真由一個班長,變成一個囚犯了。圍觀的人散去,剩我們三個人,這時李上進說:
「班副,快給我弄點吃的吧,餓了五六天了。」
我想起剛來部隊,晚上站崗,到鍋爐房吃他烤包子的事,我把「元首」叫一旁,說:
「『元首』,我是不顧紀律了,我去給他弄點吃的,你要想彙報,你就去彙報。」
這時「元首」臉漲得通紅,「啪」地一聲把步槍上的刺刀卸下來,遞給我:
「班副,我要再犯那毛病,你用它捅了我!」
我點點頭,說:「好,『元首』,我相信你!」
留下「元首」一人看守,我到連隊廚房偷了一盆剩麵條,悄悄帶了回來。李上進見了食物,不顧死活,雙手抓著亂吃,弄得滿頭滿臉;最後還給噎著了,脖子一伸一伸的,忙用雙拳去捶。看他那狼狽樣子,我和「元首」都禁不住流淚。
夜裡,李上進在屋裡牆上倚著,我和「元首」在外坐著,這時我說:
「班長,你不該這樣呀!」
但我朝里看,他已經倚在牆上睡著了。
「元首」喊:「班長,你醒醒!」
但怎麼也喊不醒。
我們倆都開始流淚。
這時「元首」說:「班副,我有一個主意。」
我問:「什麼主意?」
他說:「咱們把班長放了吧!」
我大吃一驚,急忙看了看四周,又上前捂住他的嘴:「小聲點。」他小聲說:「咱們把班長放了吧!」
我說:「放了怎麼辦?」
他眨巴眼:「讓他逃呀!」
我嘆息一聲:「往哪裡逃呀,還真能越過邊境線不成?」
「元首」不說話了,開始嘬牙嘆氣。
這時我說:「『元首』,你是一個好兄弟。」
一夜在李上進的酣睡中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師里來了一個軍用囚車,提李上進。李上進還迷離馬虎的,就被提溜上了囚車。臨走,也沒扭頭看看我和「元首」。
囚車「嗚嗚」地開跑了。
我和「元首」還站在囚李上進的小屋前,愣著。
突然,「元首」喊:「班副,你看那是什麼?」
我順著「元首」的手指看,小屋地上有一片紙。我和「元首」進屋撿起一看,原來是李上進對象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很胖,綁著一對大纜繩般的粗辮子,在對我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