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家之後,娘子抱怨了幾句,見到那小女孩卻又憐惜起她,親自替她梳洗換衣裳。小女孩身上滿是傷痕,我娘子邊替她抹葯邊罵那戶惡人,罵了足足半天。
「先父先母當時還在世,把小女孩叫去看了,說看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命我到官府看看可有哪個官宦人家丟了孩子,把孩子還回去。我到官府查了,並沒有,只好把這孩子養在家裡了。」
歸善大長公主仔細問了是哪一年哪一月遇到的含黛,問清楚之後,流下淚來。
黃氏慌了,「大長公主,您這是……」
唐夢芙和張勍越是知道事情不簡單了。
唐夢芙柔聲問道:「您知道誰家丟了孩子,是嗎?」
歸善大長公主長嘆一聲,命人取來一幅畫像。
唐夢芙、張勍等人抬眼望去,都吃了一驚,只見那畫上的女子儼然便是含黛,可這畫像已經微微泛黃,顯然有些年頭了。
「這畫像上的女子,是憲宗皇帝生前寵愛的宸妃,我還沒滿月生母便去世了,宸妃是我的養母,是她撫養我長大成人的。她是我的養母,也是平王的祖母,你們知道嗎?平王太妃當年生下的是一對龍鳳胎,女兒先生下來的,是姊姊。」
因事關機密,屋裡只有歸善大長公主和唐四爺、黃氏、張勍、唐夢芙五人,歸善大長公主此言一出,室內一片靜寂,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說,平王有一個龍鳳胎的姊姊?」過了許久,唐夢芙小心翼翼的問。
歸善大長公主溫柔點頭,「是。」
「那麽,平王的姊姊現在……」唐夢芙心怦怦跳。
歸善大長公主眼眸中是無盡的哀傷,輕聲道:「沒了。據說龍鳳胎的孩子要分開養才好,所以平王和他的姊姊從小便不在一起,平王跟他的父王母妃住在王府,他姊姊跟祖母宸太妃住在未央宮。孩子兩歲半的時候,未央宮大火,燒死宮女內侍無數,宸太妃被救出來了,兩歲半的阿琀和她的乳母一起被燒成了焦炭……」
「天啊。」唐夢芙驚呼。
黃氏是做母親的人,心地善良,最聽不得誰家的孩子遭了難、受了罪,聞言抹起眼淚,「那平王太妃不得心疼死啊?宸太妃也受不了這個打擊吧?」
「哪裡受得了。」歸善大長公主也流下淚來,「平王太妃幾回哭得暈厥過去,宸太妃捶胸頓足、痛不欲生,痛哭為什麽老天爺讓她這個老太婆活著,卻收了她花骨朵般的小孫女,她老人家哭瞎了眼睛,一年之後,鬱鬱而終。」
黃氏心善,雖是聽著別人家的事也淚流不止,「太慘了。」
唐四爺知道她的性情,伸手攬過她,黃氏靠在丈夫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唐夢芙小臉煞白,喃喃道:「我在延壽宮見過平王太妃,她很美,但眉目間有著抹不掉的鬱郁之氣。老平王去世還不滿三年,我以為她是在為老平王傷心,沒想到她曾經遭遇這樣悲慘的事。」
兩歲半的小女兒被燒成了焦炭,婆婆因為內疚和悲痛哭瞎了眼睛,隨後去世,太可憐了。
張勍悄悄握住唐夢芙的小手。
他的手修長有力又溫暖,唐夢芙心裡一陣熨貼,也握緊了他的手。
「這麽說來,平王太妃的小女兒當年只有兩歲半?」她緩緩問道。
歸善大長公主流淚點頭。
黃氏猛地推開唐四爺,連眼淚也來不及擦,一臉急切的問道:「大長公主,方才您說那小女孩叫什麽?是叫阿琀嗎?」
「是,阿琀。」歸善大長公主神色哀傷,聲音卻極為溫柔,「龍鳳胎的名字都是依著皇室的排行起的,這一輩人的名字全是玉字旁的,故此龍鳳胎姊姊名琀,弟弟名琮。」
黃氏臉上又是眼淚又是汗,唐夢芙體貼的拿帕子替她擦拭,黃氏臉色惘然,不可思議,「含黛這個孩子才到我家的時候,我問過她的名字,她當時口齒不清,似乎說的就是『阿琀』……」
「真的嗎?」歸善大長公主又驚又喜。
「似乎是……」黃氏不大確定。
歸善大長公主眼中有光,聽了黃氏這話又暗淡下去了。
「爹爹。」唐夢芙求救的看著唐四爺。
唐四爺凝神細思許久,搖頭道:「這個我真記不得了,我倒是記得含黛這個名字,是因為先父先母誇她長得好,眉似遠山含黛,所以就拿含黛兩字做了她的名字。」
「未央宮失火是哪年哪月的事?」張勍問得詳細。
這個日子清晰刻在歸善大長公主的腦海當中,她是再也不會忘記的,輕聲道:「靖和三年五月初八。」
唐四爺現出驚訝之色,「我帶含黛回家,是在靖和三年九月初。」
「也就是說,阿琀在未央宮『燒死』和含黛出現在豫章的深山之中,前後相差三、四個月。」張勍沉聲道。
唐四爺和張勍、黃氏等人面面相覷。
這太湊巧了,含黛和宸妃相貌如此相似,年齡又和阿琀非常接近,只是阿琀不是在未央宮「燒死」了嗎,怎會隔著千山萬水跑到豫章,落到深山中的農戶之手?
唐夢芙聰明敏捷,緩緩推測道:「第一,阿琀被發現的時候已經燒成焦炭,所以這個被燒死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阿琀存疑;第二,阿琀如果沒死,被偷出宮外,三、四個月的功夫被送到豫章並非不可能。我猜測含黛和宸妃很可能是嫡親祖孫,不過要證實這個猜測,必須要……」她面帶沉思,停頓下來。
「要什麽?」歸善大長公主被她說得心潮澎湃,急切的問道。
唐夢芙在屋中踱步,「如果阿琀身上有什麽特殊的胎記就好了。您知道阿琀身上有什麽明顯的胎記嗎?」
「沒聽說過這個。」歸善大長公主蹙眉,「我常常進宮去看望宸太妃和阿琀,從沒聽說過阿琀身上有胎記。」
「或許平王太妃知道?」唐夢芙略帶遲疑。
歸善大長公主嚴肅的搖頭,「不,我不能讓她知道。芙兒,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懂得做母親的心情,平王太妃因為阿琀這個孩子多年來鬱鬱寡歡,除非我確定含黛就是阿琀,否則我不會輕易去問她的。如果含黛真是阿琀,那當然是一個驚喜,可如果不是呢?她的傷疤又被揭開,深埋心底的悲痛又浮上來了,這會讓她生不如死啊。」
「對不住,我沒有想到。」唐夢芙立即認錯。
歸善大長公主並有沒怪她,溫和的道:「孩子,你年齡還小,慮事不周到在所難免。」
張勍沉吟片刻,問唐四爺道:「岳父大人,您還記得當年是從哪戶人家帶走含黛的嗎?」
唐四爺想了想,「我不大記得是哪個村子了,不過,那戶人家姓房,家主叫房豹,當年銀子的收據是我寫好了讓他簽上名字,他不大會寫,我問清楚了他的名字教他寫的,教了半天他也寫不好,歪歪扭扭的,我只好讓他又按了手印。」
「有名字就能查。」張勍當機立斷地道:「我立即差人到豫章查這個人,查到這個人之後,逼問他是從哪裡買的人。」
「也只能這樣了。」唐四爺贊成,「從房豹開始查,如果這個人還沒死,中間的線索還沒斷,便能一層一層查到含黛的來歷。」
歸善大長公主也贊成這法子,於是就這麽決定了。
「但願房豹沒死,但願線索沒斷。」從歸善大長公主到唐四爺、黃氏、張勍、唐夢芙,人人均作此想。
歸善大長公主面容誠摯,「不管含黛是不是我的親侄女,總之她和我有緣分,這個孩子我會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她在我這裡便如同到了自己家裡,你們儘管放心。」
「放心,放心。」黃氏一疊聲的道。
只是黃氏口中說放心,但含黛初到公主府,雖然從歸善大長公主到甯駙馬、甯之煥、許氏、甯平,人人都對她很好,然而她這些年來從沒離開過唐家,很不習慣,唐四爺和黃氏要告辭的時候,她看著黃氏的眼神真是可憐巴巴的。
黃氏不忍心,溫言軟語的哄著她,「明天訂親,下個月就迎娶,你在大長公主府住不了幾天就回咱們家了。乖乖的啊,成了親就永遠和夢龍守在一起了。」
含黛柔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