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唐四爺對當年的事印象很深,一一說明,「那年我下鄉收地租,帶了夢龍同行。收過地租之後帶了夢龍在山裡閑逛,路過一戶人家,見那家主婦在打罵一個小女孩兒,夢龍便哭了,纏著我要我救她。最後我花錢從那戶人家手裡買下小女孩兒,彼時買個兩三歲的小丫頭不過三兩五兩,那戶人家獅子大開口要了二十兩。不瞞諸位說,在下家裡並不寬裕,幸虧當時是下鄉收地租,所以才能拿出這二十兩。若換個時候,便是有心救她,也拿不出這筆錢。回家之後娘子抱怨了幾句,見到那小女孩兒卻又憐惜起她,親自替她梳洗換衣裳。小女孩兒身上滿是傷痕,我娘子邊替小女孩抹葯邊罵那戶惡人,罵了足足半天。先父先母當時還在世,把小女孩兒叫去看了,說看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命我到官府看看可有哪個官宦人家丟了孩子,把孩子還回去。我到官府查了,並沒有,只好把這孩子養在家裡了。」
歸善大長公主仔細問了是哪一年哪一月遇到的含黛,問清楚之後,流下淚來。
黃氏慌了,「公主殿下,您這是……」
唐夢芙和張勆愈是知道事情不簡單了。
唐夢芙柔聲問道:「您知道誰家丟了孩子,是么?」
歸善大長公主長嘆一聲,命人取來一幅畫像。唐夢芙、張勆等人展目望去,都吃了一驚,只見那畫上的女子儼然便是含黛,可這畫像已經微微泛黃,顯然有年頭了。
「這畫像上的女子,是憲宗皇帝生前寵愛的宸妃,我還沒滿月生母便去世了,宸妃是我的養母,是她撫養我長大成人的。她是我的養母,也是平王的祖母。你們知道么?平王太妃當年生下的是一對龍鳳胎,女兒先生下來的,是姐姐。」
因事關機密,屋裡只有歸善大長公主和唐四爺、黃氏、張勆、唐夢芙五人。歸善大長公主此言一出,室內一片靜寂,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說,平王有一個龍鳳胎的姐姐?」過了許久,唐夢芙小心翼翼的問。
歸善大長公主溫柔點頭,「是。」
「那麼,平王的姐姐現在……」唐夢芙心怦怦跳。
歸善大長公主眼眸中是無盡的哀傷,輕聲道:「沒了。據說龍鳳胎的孩子要分開養才好,所以平王和他的姐姐從小便不在一起。平王跟他的父王母妃住在王府,他姐姐跟祖母宸太妃住在未央宮。孩子兩歲半的時候,未央宮大火,燒死宮女內侍無數,宸太妃被救出來了,兩歲半的阿娢和她的乳母一起被燒成了焦炭……」
「天呢。」唐夢芙驚呼。
黃氏是做母親的人,心地善良,最聽不得誰家的孩子遭了難受了罪,聞言抹起眼淚,「那平王太妃不得心疼死啊?宸太妃也受不了這個打擊啊?」
「哪裡受得了。」歸善大長公主靜靜流下淚來,「平王太妃幾回哭得暈厥過去。宸太妃捶胸頓足痛不欲生,痛哭為什麼老天爺讓她這個老太婆活著,卻收了她花骨朵般的小孫女,她老人家哭瞎了眼睛,一年之後,鬱鬱而終。」
黃氏心善,雖是聽著別家的事也淚流不止,「太慘了。」唐四爺知道她的性情,伸手攬過她,黃氏靠在唐四爺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唐夢芙小臉煞白,喃喃道:「我在延壽宮見過平王太妃,她很美,但眉目間有抹不掉的鬱郁之氣。老平王去世還不滿三年,我以為她是在為老平王傷心,沒想到她曾經遭遇這樣悲慘的事。」
兩歲半的小女兒被燒成了焦炭,婆婆因為內疚和悲痛哭瞎了眼睛,隨後去世。太可憐了。
張勆悄悄握住唐夢芙的小手。
他的手修長有力又溫暖。
唐夢芙心裡一陣濕熱,也握緊了他的手。
「這麼說來,平王太妃的小女兒當年只有兩歲半?」唐夢芙緩緩問道。
歸善大長公主流淚點頭。
黃氏猛地推開唐四爺,連眼淚也來不及擦,一臉急切,「大長公主殿下,方才你說那小女孩兒叫什麼?是叫阿娢么?」
「是,阿娢。」歸善大長公主神色哀傷,聲音卻極為溫柔,「龍鳳胎的名字都是依著皇室的排行起的,這一輩人女孩兒的名字全有女字旁,男孩兒則是王字旁,故此龍鳳胎姐姐名娢,弟弟名琮。」
黃氏臉上又是眼淚又是汗,唐夢芙體貼的拿帕子替她擦拭,黃氏臉色惘然,不可思議,「含黛這個孩子才到我家的時候,我問過她的名字,她當時口齒不清,似乎說的就是『阿娢』……」
「真的么?」歸善大長公主又驚又喜。
「似乎是……」黃氏不大確定。
歸善大長公主眼中有光,聽了黃氏這話,又暗淡下去了。
「爹爹。」唐夢芙求救的看著唐四爺。
唐四爺凝神細思許久,搖頭道:「這個我真記不得了。我倒是記得含黛這個名字,是因為先父先母誇她長的好,『眉似遠山含黛』,所以就拿含黛二字做了她的名字。」
「未央宮失火是哪年哪月的事?」張勆問的詳細。
這個日子清晰刻在歸善大長公主的腦海當中,她是再也不會忘記的,輕聲道:「靖和三年五月初八。」
唐四爺現出驚訝之色,「我帶含黛回家,是在靖和三年九月初。」
「也就是說,阿娢在未央宮『燒死』和含黛出現在豫章深山之中,前後相差三四個月。」張勆沉聲道。
唐四爺和張勆、黃氏等人面面相覷。
這太湊巧了。含黛和宸妃相貌如此相似,年齡又和阿娢非常接近,只是阿娢不是在未央宮「燒死」了么,怎會隔了千山萬水跑到豫章,落到深山中的農戶之手?
唐夢芙聰明敏捷,緩緩道來,「第一,阿娢被發現的時候已經燒成焦炭,所以這個被燒死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阿娢,存疑;第二,阿娢如果沒死,被偷出宮外,三四個月的功夫被運到豫章並非不可能;我猜測含黛和宸妃很可能是嫡親祖孫,不過要證實這個猜測,必須要……」她面帶沉思,停頓下來。
「要什麼?」歸善大長公主被她說得心潮澎湃,忙急切的問道。
唐夢芙在屋中踱步,「如果阿娢身上有什麼特殊的胎記什麼的就好了。您知道阿娢身上有什麼明顯的胎記么?」
「沒聽說過這個。」歸善大長公主蹙眉,「我常常進宮去看望我養母宸太妃和阿娢,從沒聽說過阿娢身上有胎記。」
「或許平王太妃知道?」唐夢芙略帶遲疑。
歸善大長公主嚴肅的搖頭,「不,我不能讓她知道。芙兒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懂得做母親的心情。平王太妃因為阿娢這個孩子多年來鬱郁少歡,除非我確定含黛就是阿妗,否則我不會輕易去問她的。如果含黛真是阿娢,那當然是一個驚喜,可如果不是呢?她的傷疤又被揭開,深埋心底的悲痛又浮上來了,這會讓她生不如死啊。」
「對不住,我沒有想到。」唐夢芙立即認錯。
歸善大長公主並沒怪她,溫和的道:「孩子,你年齡還小,慮事不周到在所難免。」
張勆沉吟片刻,問唐四爺道:「岳父大人,您還記得當年是從哪戶人家帶走的含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