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對夫妻

兩對夫妻

夫妻小別勝新婚,更何況兩人已數月未見。

陸麒陽惦記著她腹中尚懷胎兒,不敢太過親昵,只能虛扶著她的腰,與她一道步入家中,口中道:「你慢些走,小心點。」

沈蘭池雖身子比往日更重,卻並沒有閑下來,平日有事沒事便會走動一番以強健身體。見陸麒陽小心翼翼,沈蘭池瞥他一眼,道:「我可沒那麼嬌弱。」

「是,是,王妃說的是。」陸麒陽立刻撤回了手,模樣渾似點頭哈腰的小兵見了將軍。

兩人入了房內,丫鬟端上來了糕點水果。因著近時百姓四處流散,這蕪州也無充足蔬果,以是錦盤裡只放了個可憐巴巴的木李。陸麒陽見了,蹙眉道:「戰亂四起,連累民生了。」

頓了頓,他似是有些愧懺,道:「我本不欲如此,實在是陸子響逼迫太甚。」

沈蘭池道:「你說的我都懂。只要你在一日,陸子響便不會放過你。他寧可外通木金族,也要將你除去;這等重次不分之君,不如不要。」

陸麒陽心不在焉地聽著,口中說這些「待天下定」之類正義凌然、大氣方剛的話,一雙眼卻眼巴巴地瞅著沈蘭池凸起的小腹,好似那裡藏著什麼寶藏。

沈蘭池見他如此神情,嘆了口氣,扯過他的手掌來,放在自己腹部,道:「想摸便摸,別磨磨唧唧的。這可是你的孩子,料定他也不會生氣。」

話音剛落,她腹中的孩子似乎就伸手踹腳地蹬了一下,讓沈蘭池肩膀微微一震。

懷胎五月,正是腹中孩兒動作頻頻之時;沈蘭池白白挨了一腳,立刻變了面色,把陸麒陽的手擱回去了:「別摸了,他不高興呢。」

「好。」陸麒陽有些委屈,卻還是老老實實縮回手去了。

沈蘭池撫了撫腹部,抬頭打量自己的夫君。在來見她之前,陸麒陽顯然仔細收整過自己一番,將一張臉打理的乾乾淨淨,並無風沙胡茬,衣裳也筆挺光鮮,一點兒也不像是個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將軍。

想到他先與木金人作戰,后又與陸子響為敵,沈蘭池不由有幾分心疼。

「夫君,如今你是迫不得已,舉兵直揮京師。可待入了京城,將陸子響趕下龍椅,你又待如何?」沈蘭池瞧著陸麒陽,話里有幾分憂慮,「我從不覺得你是個喜歡做帝王的人。」

此等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落到旁人耳中,定然會惹來殺身之禍,可沈蘭池卻說的毫無遮掩。

她並不覺得這是什麼禁忌之語——前世的陸麒陽,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只不過,前世的他反的是陸兆業;而今生則是陸子響。

陸麒陽思忖了一會兒,道:「將來的事,並不好說。若是不幸些,我興許根本打不到京城,在中道便會敗給陸子響,落得個野鷲啄屍的……」

一句「下場」還未說出,沈蘭池的手指就抵到了他的唇上。

「噓。」擁有驚異美貌的女子壓低了眉眼,悄聲說,「別說這等不吉利的話。」

「都是死過一回的人,有什麼不可說的?」陸麒陽失笑,推開她手指,認真道,「蘭蘭,我認真地問,若我被殺,你待如何?」

「你不會死。」沈蘭池篤定道。

「我是說如果……」

「你不會死。」她愈發篤定了,語氣甚至透著一分森寒,「你若死了,我便把閻王殿拆了,把判官的筆給折了,把奈何川給填平了。」

見她這麼決絕,陸麒陽復又笑了起來,故作輕鬆道:「都怪我亂說話,惹王妃生氣了。我也只不過是隨口猜測罷了,你莫要放在心上。」頓了頓,他岔開話題,道,「如今百姓居無安所,我既接手了蕪州,便要想法子令百姓重新過上好日子。」

沈蘭池見他不再胡思亂想,點了點頭,出謀劃策起來:「我在蕪州久居,對這兒更為了解。如今百姓外逃,一是因為恐懼戰亂,而是因為米糧不足。不如由我出面,開倉放糧、廣施善粥。如此一來,既引得百姓回城,又能為你添一份好名聲。」

鎮南王妃親自施粥,確實是個給鎮南王府增加民望的好法子。

「可……」陸麒陽望向她的腹部,立刻否決了,「你如今有孕在身,不適合操勞,還是在家中好好休息吧,我找旁人來便是。」

沈蘭池拗不過他,只能依從。

不過,施粥之日,她還是到場了。她是鎮南王妃,身份旁人難比,也更有號召力。一聽聞關北戰神的妻子在此,還是帶孕施粥,百姓們便篤定了鎮南王有心要接管蕪州,紛紛返回城中。

如是大半月,蕪州漸漸恢復了熱鬧。雖比不上從前,到底不是那副車馬蕭條、家家閉戶的模樣了。

此後,陸麒陽辭別妻子,又向南攻去;不出一月,又下四城,其中便有季皇后的長兄季齡康所在的城池。

因為妹妹季飛霞是皇后之故,季齡康被封作輔國將軍;他本就沒什麼才幹,只等著當兩年空頭將軍,便得封個爵位。只是近來戰事吃緊,陛下竟將能打仗的皆派了出去,他也身在其中。

與其他人相比,季齡康好歹也是扎紮實實學過軍策的人;矮子里拔高子,也顯得出挑起來。初初與鎮南王麾下交戰,竟還小勝了幾場,一時間意氣風發,陸子響也對他期待頗高,為季齡康加封上軍將軍一職。

只不過,季齡康的好運未能持續多久,便結束了。初秋下了第一場雨,他便因大意而丟了一座城。

陸子響聞言,怒難言表。

他本已放下大話,說那些武將若是戰敗,便「再也留不得」。季齡康大意丟城,便撞在了他的刀口上。一怒之下,陸子響革了季齡康的官職,將匆匆逃回京城的季齡康等人捉拿下獄。

季齡康等幾位武將死裡逃生,棄盡所有部將兵馬,這才回到了京城。誰知氣還沒喘幾口,便被陛下打入了牢中,登時驚慌失措。季家亦是慌張已極,立刻派人前去宮中尋找季皇后。

季飛霞得知此事,頃刻慌了神。

陛下從來對她寵愛非常,又怎會對她的親兄長如此狠毒?聽季夫人在面前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她救季齡康一命,季飛霞心慌意亂。

「娘,你、你休要胡說八道!」季飛霞捏緊了袖子,面色煞白,緊張道,「你莫不是被旁人的言語蠱惑了?陛下待我們季家厚寵如山,又怎會做那等事情!」

季夫人梁氏見女兒倒向了陸子響,心裡立刻冷了一分。

陸子響真是耍的一手好心計,將飛霞哄得團團轉。飛霞身在後宮之中,消息阻隔,連打仗吃緊的事兒都不清楚,還當如今是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根本不知道外頭的戰火紛飛。

季飛霞滿心慌亂,道:「若此事是真的,我定然會去求一求陛下,不會讓哥哥白白送了性命。」

她可是從未見過陸子響發火的模樣,如此落差,難免使人惶惶。

遣退季夫人後,季飛霞稍加打扮,領著宮女去了乾福宮,卻見得陸子響正在試著一套鎧甲。那鎧甲泛著一片漆亮之色,烏鋥鋥的,像是夜色所染。

陸子響未聽見「皇後娘娘來了」的通傳聲,猶自試著腰間一柄佩刀。「噌」的一聲,他拔刀出鞘,將雪亮的鋒芒在空中揮舞了幾下,動作雷厲。

季飛霞一介深閨女子,何時見過這真刀真槍的樣子,陡然被嚇了一跳,手中提著的一道食盒便跌落在地。

陸子響聞聲而動,將刀鋒直指向了身後女子。待看到瑟瑟發抖、滿面煞白的季飛霞,陸子響才慢慢放下刀柄來,笑道:「原是皇後來了,朕在思慮著御駕親征之事,有些走神了。」

季飛霞一顆心都系在那把刀上,聽到「御駕親征」幾個字,她有些迷茫,只覺得外頭髮生的事實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勉強鎮定,顫著嗓音道:「陛下,聽聞您要處決臣妾的長兄……」

聽到這句話,陸子響的面色便冷淡了下來,透著一股令人戰慄的威壓。

國中無人可用,戰事節節失利,鎮南王舉旗而下,這些事兒便像是幾道亂麻,令陸子響心中煩悶不已。季齡康丟城,令他惱怒不已。為了殺雞儆猴,季齡康必須死。

「他大意丟城,本就是死罪。」陸子響將刀放入鞘中,抬腳向殿外走去,口中淡淡道,「不連累季家人,已是朕網開一面。」

「陛。陛下!」季飛霞面色慘白一片,朝外跌跌撞撞走了一步,道,「您當初答應臣妾的,不會令他當真去前線打仗,來日還要封他做侯爵……」

聞言,陸子響停住了。

他側過身來,朝季飛霞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神色,俊秀眉眼裡透著一股薄涼至骨髓的嘲意:「飛霞,王侯之言,你也信?」說罷,他微抬面龐,渾身迸發出一股凌然傲氣來,道,「世上本就無一本萬利的好事。季齡康想做王侯將相,就不該惜命。這個道理,朕以為你懂。」

季飛霞悚然立在原地。

不一會兒,她渾身顫顫,幾要暈過去。

她從未見過這般面目的陸子響!

這還是她認識的陛下么?那個為人溫厚、善解人意的陛下呢?那個替她跪地穿鞋履、雨夜執紙傘的良人呢?

季飛霞的眼眶陡然一紅,淚水便淌落下來。她被寵了一輩子,還從未受過什麼大的委屈。見陸子響將要走遠,她竟不管不顧地跪了下來。

雙膝落地的沉重響聲,令周遭的仆婢都嚇了一跳,連忙道:「皇後娘娘!」

季飛霞膝行向前,扯住陸子響盔甲下漏出的一截衣擺,淚眼朦朧地抽噎道:「陛下,看在臣妾的長兄建過軍勛的份上,便饒了他的命吧!他是臣妾的哥哥啊!」

陸子響停住雙腳,久久不言。

半晌后,他恢復了溫柔笑意,接過內監手上的一道明黃披風,輕柔披在了季飛霞的肩上。他拭去妻子面上淚水,溫雅道:「飛霞,秋日露重,天寒風大,你早些休息吧。」

誠然,已是秋日了,外頭萬葉飄零,一副蕭瑟模樣。殿外的風,吹得人面上泛疼。

親手將披風繩結繫上后,陸子響毫不猶豫地背過身去,朝殿外踏去。

季飛霞摸了摸身上毫無溫度的披風,視線被淚水錦的愈發模糊。待那道帝王身影徹底消失於長階上,她跌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

身旁的宮女、太監連忙上來攙扶,她卻哭的像個懵懂孩童。恍惚間,似乎還能聽見昔日楚京女子的艷羨之聲。

「季家飛霞,自小金嬌玉貴,又嫁給了天下一等一的貴人……」

「椒房集雨露,萬千寵愛身,真真是羨煞旁人……」

「一生順遂,無從有過顛沛,上輩子定是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

「所謂『鞋履合手』,便是說的那帝后恩愛,伉儷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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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絝嬌寵(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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