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午餐

片場的午休時間，霍清之從休息區路過，看見任雨晴正跟幾個配角說說笑笑，她即將走向場務的腳步，硬生生的停下了。

任雨晴在劇組裡很吃得開，男男女女關係都好，這堆人里除了幾句台詞的配角，還有男主角秦飛和女二號魏曉曉。

魏曉曉長著一張女二臉，向來不溫不火，看見霍清之停下來看著他們，還縮了下肩膀，小聲說：「霍清之在看我們哎。」

任雨晴奇道：「她看我們是個什麼稀罕事嗎？」

說罷，她對霍清之招招手，笑得露出一口糯白的牙齒。

既然她都打了招呼，霍清之只好走過來，她不想在劇組眾人面前留下壞印象，只好勉強笑笑，說：「你們在這裡幹嘛呀？」

廢話，還能幹嘛，當然是吃午飯了，任雨晴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說霍清之也太不會聊天。

秦飛對霍清之頗有好感，溫和的說：「晴姐自己做了菜，給我們加餐呢。」

霍清之這才注意到桌上的碗碗碟碟，除了劇組發的盒飯，還有一個顯眼的便當盒，裡面裝著勾人食慾的香煎肉類拼盤。

任雨晴抬起臉，對霍清之明媚一笑，說：「大家拍戲辛苦，隨手做了點菜，清之一起吃吧，不會胖的。」

霍清之在她身邊坐下，將手中的劇組沙拉放在桌上，加入了這個午餐小組。

氣氛再次熱烈起來，年輕人笑笑鬧鬧，跟任雨晴聊怎麼提升演技。

這個話題……

霍清之想起任雨晴答應過她，要教她演技進步的竅門。

結果呢？她在任雨晴家吃了一頓飯，還沒說一句話，便被客客氣氣的送回了家。

這個小騙子！現在居然在跟別人聊這個！霍清之萬年古井無波的心，頓時有點不高興。

還有點酸澀。

看任雨晴跟他們的熟悉的樣子，顯然是把對方當做了朋友。

更別說還專門帶菜過來了，霍清之看著那個便當盒，裡面內容豐富，是牛肉、雞肉和魚的拼盤，全是用香煎的做法，最上面灑了一點翠綠的香蔥，襯著焦香的肉，香味勾人。

任雨晴一邊跟他們聊演技，一邊順手夾了塊雞肉放在霍清之碗里，理所當然的說：「愣著幹嘛，你吃啊？」

霍清之也太怕生了，難怪每天中午都是孤零零的吃飯，一個朋友都沒有，任雨晴暗自搖頭，又夾一塊牛肉給她。

任雨晴：「以後中午吃飯就來找我。」

魏曉曉忙不迭的點頭，附和道：「嗯嗯，我們中午都在這裡。」

她目光閃閃的看著霍清之，覺得她連吃飯的樣子都那麼好看！魏曉曉平時總覺得霍清之不食人間煙火，現在居然在跟她同桌吃飯！

魏曉曉覺得自己幸福得要升天。

任雨晴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說：「你那麼激動幹嘛？」

秦飛一拍魏曉曉的肩膀，道：「嗨，曉曉是清之的小迷妹來著。」

魏曉曉紅著臉，偷偷瞟一眼霍清之，看她沒什麼不耐煩的表情，才微微點頭。

哦，原來是喜歡霍清之，任雨晴老神在在的點頭，經過她不懈努力，補習了諸多網路辭彙，現在終於跟年輕人交流無障礙了。

真正的年輕人霍清之歪了歪頭，懵懂的問：「什麼叫小迷妹？」

這孩子怕是活在上世紀吧？！任雨晴又給霍清之夾了塊肉，憐愛的看著她。

魏曉曉：「女神果然不食人間煙火！」

一桌人吃完了飯，又八卦了一下劇組裡的小道消息，接著紛紛表示要趁午休還沒結束，先去背個台詞了。

過目不忘的霍清之沒這個煩惱，端坐在任雨晴身邊，看著她跟演員們一一揮手。

秦飛：「晴姐我們先走了啊，你做菜真好吃，改天跟你學學。」

任雨晴笑眯眯的點頭：「好哎，我菜譜先發你熟悉熟悉。」

等人都走光了，霍清之拉住任雨晴，問：「他們為什麼要叫你姐？」

霍清之清晰的記得任雨晴只有十九歲，是劇組最年輕的演員。

任雨晴心說叫聲姐怎麼了，當你們奶奶都足夠了好嗎？

無奈披著一層小花皮，她只能幹笑道：「我心智成熟。」

霍清之總覺得這話不對味。聯想起任雨晴這幾天的表現，加上她再三確認過的前世印象，霍清之覺得她有點異樣。

但她只是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任雨晴，將筷子伸向了便當盒裡最後一塊牛肉，誇獎道：「你做菜真的很好吃。」

明明是寡淡的瘦身餐，但在任雨晴的巧手下，每一塊肉自身的油脂都利用得恰到好處，加上其特有的鮮香，入口只讓人覺得幸福。

任雨晴見她不糾結了，大方的笑笑：「喜歡？」

霍清之誠實的點點頭，說：「很喜歡。」

任雨晴想起她剛剛坐著半天都沒夾菜，心說小姑娘太害羞了，喜歡吃還不知道多吃一點，怎麼叫人放心？

霍清之給她的印象不錯，相貌也是任雨晴喜歡的類型，她心一軟，說：「那我明天單獨給你做一份吧。」

霍清之：「…………？？？」

怎麼突如其來的給她做飯，其中必定有詐！

神經緊張的霍小姐：「那……那不會很奇怪嗎？」

霍清之想起她念書的時候，那些受到了特殊優待的同學，最後必然會引來嫉妒，結合任雨晴前世熱愛給她使絆子的經驗，霍清之覺得這樣不行。

任雨晴滿心都是慈愛，溫柔的看著她：「有什麼奇怪的？我樂意。」

霍清之看著她清澈的雙眼，忽然覺得說不出話。

那些細小的隔閡，什麼答應教她卻沒教，什麼敲門借醬油，甚至故意住在她隔壁的事情……

霍清之悄悄在心裡勾掉了一件。

一件好事抵一件壞事，很合理。霍清之為她的冰山消融第一步找到了理由。

正午陽光燦爛，溫暖得叫人昏昏欲睡。

任雨晴打了個呵欠，收起便當盒，說：「沒什麼事，我去午睡了。」

她的老幹部作息非常規律，哪怕換了個年輕身體，還是到點就要睡午覺。

任雨晴正準備走，聽見霍清之說：「等下。」

又怎麼了，奶奶真的很困啊！任雨晴轉身看著她，大眼睛里滿是疑惑。

霍清之低著頭，輕聲說：「謝謝你。」

「小事哈，」任雨晴抬腳準備走人，「不用謝。」

霍清之又跟上一句，說：「你給我做飯，我沒什麼能謝你的，你隨便提個要求吧。」

什麼，這是要玩一報還一報嗎？任雨晴皺著眉頭，無所謂的笑笑，道：「那你沒事多笑笑，一天至少十八次。」

她本是開玩笑，結果看見霍清之困惑的眨眨眼，接著，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真是一點都不高冷。

霍清之：「這樣嗎？」

任雨晴很想捂住眼睛，只能幹笑著說：「呃，不是，鏡頭前那種笑。」

霍清之頓悟，露出一個甜笑，問：「這樣嗎？」

任雨晴點點頭，道：「對，生活里多這樣笑笑。」

又是一個呵欠，任雨晴潦草的對她擺擺手，找地方午睡去了。

霍清之坐在休息區，慢慢收起了笑容。

一陣微風吹過，撩起她臉頰旁的髮絲，霍清之看著任雨晴的背影，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

如果這時有人經過，一定會驚訝於霍清之眼中的那點溫柔。

帶著迷茫的溫柔。

霍清之收起東西，去片場裡面找周佩。

她確實沒有朋友，偌大一個劇組，除了任雨晴，只有她自帶的助理敢於跟她說話。

霍清之一路走，一路回憶任雨晴剛剛說的演技竅門。

她教給幾個年輕人的都是很基礎的東西，像是在鏡頭前什麼表情最自然，又或者是最快的入戲方法，無一不是霍清之爛熟於心的東西。

這些竅門雖然簡單，但真的沒有哪個學校會教。

它們皆是老戲骨們在多年的實踐里總結出來的技巧，霍清之自己悟到過一點，但更多的也是從別處看到的。

那是一堂公開課。不屬於學校，也跟任何教育機構沒有關係，霍清之會去聽全是因為偶然。

她當時還是個真正的孩子，被喜歡話劇的表姐帶去看社團演出，那場戲社團的指導老師也來了，演出后即興上了這堂課。

霍清之還記得那個人白髮蒼蒼，一雙眼睛卻亮得發光。

就是那一刻，喚醒了戲痴霍清之的靈魂。

今天，從任雨晴的口中說出了這些竅門，聽得霍清之內心猶如地震。

她不生氣這些秘訣被她大喇喇的說了出來，她只想知道……

任雨晴是怎麼知道的？！

如果她一直都知道，那她以前那稀爛的演技，到底是怎麼回事？

前幾天她說的頓悟，難道是有人告訴了她這些竅門？

一時間，霍清之心中悲喜交加。

十多年過去了，如果那個人還活著，霍清之只想再見她一面，親口說一聲謝謝。

可是，那時她已白髮蒼蒼，霍清之真覺得希望寥寥。

霍清之更傾向於另一種猜測：任雨晴跟那個人有某種關係，那個人離世前將這些事告訴了她，在她身上寄託了自己的心。

如果是這樣的話，霍清之想問問任雨晴：為什麼選你不選我？！

帶著一腔疑問，霍清之晃蕩到了片場。

周佩對她搖搖手，把她拉回了現實。

看霍清之臉色不太好，周佩問道：「上午著涼了？」

霍清之搖搖頭，示意她真的沒事。

周佩放下心來，撞撞她的手臂，八卦道：「中午去哪了？」

霍清之眨眨眼，覺得她真奇怪，還是老實答道：「吃飯去了。」

周佩：「跟任雨晴？」

霍清之點點頭。

周佩心裡尖叫：蒼天啊！！！這位自閉兒童終於學會交朋友了啊！！！

她滿懷著老母親的欣慰，在心裡的名為《霍清之觀察日記》的小本本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周二，晴，霍清之跟任雨晴交朋友了，感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