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抑鬱的老人(二)
此為防盜章錢錢的反應和韓聞逸差不大多:「阿姨您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錢韓兩家當了十幾年鄰居,兩家孩子都是在對方家長的表揚聲中長大的。小時候被誇幾句還會挺高興,等長到一定年紀也就明白了:甭管別家長輩是不是真心誇自己,反正那不是誇給自己聽的,是誇給自己父母聽的。讚譽對方的孩子,是成年人之間的社交禮儀。所以這種時候禮貌地感謝一下就行了,別太往心裡去。
錢錢抬頭,正對上韓聞逸的視線。韓聞逸給了她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錢錢撇撇嘴,回了他一個挑釁的眼神。
錢錢和韓聞逸之間的關係,可以用青梅竹馬來形容。青梅竹馬又好像不太確切,畢竟電視劇里的青梅竹馬都是天天黏在一起,一起上學放學,一起情竇初開,一起偷偷摸摸做些不被家長允許的「壞事」。然而韓聞逸比錢錢大了三歲,錢錢剛上初中的時候韓聞逸已經上高中了,等錢錢上高中的時候韓聞逸又去美國讀大學了。他們中間難免隔了一些什麼。
隔了一些什麼的原因,撇去年紀的差距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對於錢錢來說,韓聞逸就是故事裡那個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
話說回上一代。
錢錢的父親錢為民和韓聞逸的父親韓愛國都是T大的教授,他們的住處也是學校分配的家屬房,就住對門兒。父親們是同校的教授,兩家母親關係也非同一般。錢美文和林佩容是中學時就認識的好朋友,當初還是林佩容先嫁給了韓愛國,又把錢美文介紹給錢為民的。
父母有這麼深的淵源,兩家人家又是鄰居,關係當然是極好的。可關係好歸好,暗中攀比較量的事情也是有的。
錢為民和韓愛國雖然都是T大的教授,但錢為民是哲學系的教授,韓愛國是經管學院的教授。年輕那會兒大家都差不多窮,稱職也齊平,所以還沒啥感覺。可過了幾年那差距就漸漸拉開了。哲學教授還騎著永久牌自行車的時候,經濟學教授就開上車了,還隔三岔五就升一升級。等哲學教授終於勒緊褲腰帶買了輛大眾,經濟學教授都已經開上賓利了!
而錢美文和林佩容,雖然中學時是同學,但不管是挑老公還是經營自己的事業,林佩容都顯得比錢美文能耐些。錢美文在小學里當老師,工資不高,勝在清閑,福利也好。而林佩容先是在銀行幹了幾年,後來又轉去做金融,早混成女強人了!
比事業比不過,比老公比不過,剩下還能比比的也就是兩家的孩子了。哪怕一個男一個女,哪怕年紀差了三歲,錢美文在培養女兒這條路上一直盯著人韓家的兒子較勁。
於是乎,錢錢簡直是在韓聞逸的隱隱籠罩下長大的。
因為韓聞逸門門成績一百分,所以錢錢要是考個九十八分回家必定會挨上兩句數落;因為韓聞逸每周末上三門興趣課和輔導班,學鋼琴學英語還學跆拳道,所以錢錢從小學開始每周末得上四門課,學樂器學英語學舞蹈還要學畫畫……
憑良心說,錢錢其實算是個挺不錯的孩子。論長相,是班花級別的,小學起就有不少男小屁男孩喜歡圍著她打轉;論成績,雖然不拔尖,也能穩定在中上游;論才華,至少有拿得出手的特長……
可問題是,韓聞逸根本就是個怪物般的存在!錢錢是有優點,可韓聞逸簡直是沒缺點!這直接導致了錢錢從小就覺得自己做啥啥不行。這股怨氣一開始是對自己的,後來就遷怒到了韓聞逸身上。一聽到韓聞逸三個字,一看到韓聞逸那張臉,她心底就騰起一股「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涼感。
韓聞逸畢業回國以後,關係這麼好的兩家人當然要聚一聚。然而大家時間難湊,今天韓教授去國外某大學考察去了,錢教授去外地開學術研討會了,反正男人們本來就是配角,兩位夫人索性撇開了兩位教授,約了一頓四人聚餐,兩位母親帶兩位孩子出席,小聚一番。
等菜的時候,兩位母親還在友好地進行商業互吹。
「你們家小韓這麼優秀,肯定很多小姑娘圍著他打轉。現在女朋友有了伐?」
「還說呢。我前陣子碰到他的同學,人家說他一門心思都撲在學業和事業上,根本不近女色。」林佩容似真似假地嘆了口氣,「還好他現在還算年輕,等再過幾年,他三十幾歲,我可能真要替他操心一下了。」
「你們家小韓才二十五六歲吧?這個年紀是不急的,年輕的時候好好拼事業。我聽說他現在回國自己創業了?當老闆了?」錢美文又說,「真的太了不起了!」
「哪有什麼了不起,」林佩容眉眼間的不屑並非謙遜,「他跟幾個朋友合作開了間小事務所。小打小鬧,不上檯面。」
「事務所?」
「是的阿姨,」韓聞逸彷彿沒有察覺到母親的不屑,自己把話題接了過去,「做心理諮詢和家庭治療。」
錢美文一愣,錢錢也是一愣。心理諮詢她們知道,家庭治療是什麼?治療什麼?家庭醫生嗎?
這是一場以長輩們為主角,孩子們為配角的聚餐。錢錢本來就打定了主意只管自己吃飽喝好,其他一律不管,若非必要她懶得不開口。而錢美文怕顯得自己孤陋寡聞,也沒好意思往下問。
能自己創業,不管創業規模是大是小,對於錢美文而言都是非常出息的一件事。不過韓家夫婦都是做大事業見大世面的人,韓聞逸做的事被他們稱作「小打小鬧」瞧不上眼,也是情理之中。
錢美文難免有點眼熱:「佩容,你要求也別太高了。你們家小韓,同齡人幾個能跟他比?才二十五歲,都已經是世界一流名校的研究生了。你看看我們家錢錢,就讀個本科還掛科,前兩天剛剛參加了學校的畢業清考,她差點畢業證都拿不到!好在是考過了……」
錢錢正低頭撥弄餐巾,聽到「畢業證」三個字,動作停頓了幾秒,隨後又繼續若無其事地擺弄餐巾。
用餐過半,錢錢出去上廁所。
包間門口還真聚了幾個女服務生,一邊時不時偷偷往裡看一眼,一邊興奮地討論。
「你說他們是不是來相親的啊?」
「那男的長這麼帥還需要相親?不會吧?」
「那個女孩子也蠻漂亮的啊!」
「漂亮是漂亮,可是美女多,帥哥少啊!這年頭,你見過有幾個帥哥找不到女朋友需要相親的?」
「有道理……」
「可能是男女朋友,要結婚了,所以兩家家長出來見個面。」
服務員正八卦著,看到錢錢出來,忙止住話頭,心虛地散開了。
錢錢聽到幾句她們的談話,不屑地撇撇嘴。憧憬韓聞逸的小姑娘,那都是沒在他的陰影底下生活過的。誰要是真跟他在一起了,眼前整天杵這麼一人,那壓力得多大?壓力大會導致脫髮,脫髮了就當不成美少女了,這筆買賣划得來么?
錢錢上完廁所,並沒有馬上回去。她不喜歡包廂里的氣氛,還是外面輕鬆點。於是她就站在洗手池邊上玩起手機來。
剛一掏出手機,她就看到了來自吳妮妮數條未讀消息。
「我跟張西分手了。」
「這次是真的分手了。真的。」
「我已經把他的聯繫方式全部拉黑了,江湖不見了。」
錢錢看完幾條未讀消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要是沒記錯,這少說是吳妮妮跟張西第十次分手了。「真的分手」也至少是第五次了。
她捏著手機,準備回消息,想半天才打了兩個字,又都刪了。隨後就皺著眉頭髮呆,想半天不知該回些什麼。
正煩著呢,忽聽旁邊傳來嘩嘩的水聲。錢錢扭頭一看,竟然是韓聞逸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包廂出來了,正站在她邊上洗手。
肖娟教書十年來,還是頭一次遇到色彩構成這門課有學生需要補考。繪畫不是數理化,沒有很嚴格的考試標準。學生們只要平時按時交作業,期末考試的時候當場完成一張簡單的作品,就算水平再怎麼不濟,專業課老師也會讓學生們通過的。當老師的也不想在這種基礎課上為難學生。
可偏偏的,錢錢光榮地成為本系成立十年來第一位掛掉了色彩構成課的學生——當初期末考試的時候,她竟然毫無理由地曠考了!
由於此前從來沒有學生掛科,所以這門課也沒有重修。系裡在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給過錢錢一次補考的機會,可那次的補考,錢錢依舊缺席了。
今年已經是他們這一屆學生大四畢業的時候了,再過幾天學生們就要拍畢業照拿畢業證了,這是學校給還掛著科的同學們安排的最後一次畢業清考的機會,如果這一次考試還不能順利通過,掛科的學生們就只能延畢了。
十二點五十五分,人沒有出現。
十二點五十九分,人還是沒有出現。
每過幾秒鐘,肖娟就抬腕看一眼手錶。眼見開考的時間已近,唯一的考生卻還沒有來。作為監考老師,她都替考生急得捏了把汗。
指針勻速地轉動著,並不為任何人放緩一分一秒。
「叮鈴鈴鈴……」
教學樓的鈴聲準時響起,通知各個考場的老師和學生們,考試已經開始了!
而錢錢依然沒有出現。
肖娟的眉頭已經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畢業清考,任何一個對自己的前途稍微上點心的學生也該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拿不到畢業證,之後不管考研還是找工作都會遇到麻煩,學校也不想耽誤學生的前程,考生只要來了,哪怕她一會兒往紙上瞎塗幾筆,能放她過也就放她過了。可至少她必須得來參加考試啊!
這個錢錢,到底在搞什麼鬼!
=====
此時此刻,一個穿著粉色T恤的姑娘就坐在教學樓對面的長椅上。她彷彿一尊入定了的佛像,已經這麼坐了二十分鐘了,幾乎沒挪動過位置。她的目光死死盯著對面,好像在看一個仇人——可她的對面除了一棟灰溜溜的教學樓之外,並沒有任何人。
「叮鈴鈴鈴……」教學樓的鈴聲響起。
小姑娘彷彿被響亮的鈴聲嚇到,猛地收緊肩膀。如果路過的人仔細看,會發現她的額頭上已經全是汗水,腳快速而小幅顫抖著,呼吸很急促。
她想要站起來,可身下的椅子上彷彿被塗了膠水,她的腿像是被灌了鉛,任她怎麼努力,她還是巍然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汗越出越多,呼吸開始有點困難。僵了兩三分鐘后,缺氧開始讓她覺得暈眩。再這麼下去,她恐怕會昏倒在長椅上。
忽然,她掏出手機,點開了一個遊戲。
當把注意力集中到遊戲上,她狂抖的腿漸漸停下來了。
不多久,一個路人從她身後路過,只見她雙肩微聳捧著手機,眼睛死死盯著屏幕,很是緊張的樣子。路人還以為她在玩什麼驚險刺激的戰鬥遊戲,忍不住好奇地往她手機屏幕上看了一眼。這一眼卻叫人大失所望。
——這姑娘在玩的遊戲居然是手機版大富翁!
她全身緊繃,用力地將手指按在屏幕上,竟然是在擲骰子!同時她的嘴裡還念念有詞:「三……三……三……」
這姑娘操縱的角色是錢夫人。距離錢夫人三步的地方有一處無主的建築,如果能買下投資,無疑是很好的機會。
可能是被她那緊張的情緒感染,路人也忍不住放慢腳步看她投出的數字。
片刻后,滾動的骰子停下了。二。
路人失望地搖搖頭,走開了。
玩大富翁的姑娘卻並沒有因為沒擲到理想的數字而灰心。等所有角色走完一輪,輪到她操作時,她熟門熟路地點開菜單,點下「讀取進度」。幾秒的Loading后,遊戲刷新,退回了她上一步保存的位置。
「三……三……三……」
她小聲念叨著,重新擲骰子。
她今天運氣不怎麼好,不管她怎麼讀取進度重來,骰子都轉不出她想要的數字。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讀取進度,一遍又一遍地重新來過。
不知重複多少次之後,跟她作對的骰子終於在三點上停下了。遊戲里的錢夫人款款地邁出步子,走到無主的建築物邊。屏幕上彈出是否購買的詢問,女孩點下了購買。
「今夜做夢也會笑~~~」買到了心儀的建築,錢夫人開心地笑。
終於走出理想的一步,她趕緊保存下遊戲的進度。
「叮鈴鈴鈴……」教學樓的鈴聲又響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學校的教職人員在她面前關上了教學樓的大門。
一點四十五分已過。按照學校的規定,開考十五分鐘后,遲到的學生不被允許入場。
隨著大門的關閉,一直全神貫注玩遊戲的姑娘先是愣了片刻,隨即渾身泄氣般癱軟下來。她靠在長椅上對著天空發獃。
又過了幾分鐘,她一臉茫然地背起書包離開了。
=====
教室里。
沒有等到考生的肖娟拿起筆,惋惜而失望地在錢錢的名字旁寫下兩個大字。
——「曠考」。
這是這個胡作非為的學生第三次曠考了。她將無法順利畢業,她必須為她的任性付出代價。
=====
錢錢在微博的熱搜榜上看到「最帥哈佛研究生」這個話題的時候,心裡隱隱約約冒出一張臉來。她下意識地點進這個話題看內容。
「今天我們學校請了個美國哈佛大學心理學研究生來給我們開講座,哈佛小哥一露面我們都驚呆了啊!真的太!帥了!!哈佛小哥長得比好多現在的流量小生都帥,而且還特年輕,三十都不到!哈佛大學!24K純學霸啊!老天,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完美的男人?!」
這是國內某高校的學生髮的微博,微博發出的時間是昨天晚上八點,不到二十四小時,這條微博已經被轉發了五萬多次,留言也有三萬多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