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雨欲來,秋風盈樓
「公子!」
池邊蹲著的小九一見蕭何出來,連忙迎了上去。
「走吧小九。」
蕭何一邊伸手招呼著小九,一邊對應清作揖道:「今日突然來訪實屬冒昧,還望應公子不要介意。」
應清笑著點了點頭:「無妨,你我也算是同門師兄弟,若是不急著離京,這幾天倒不妨多來走動走動。」
「此話當真?」
蕭何還未答話,小九倒像是對松雀府起了什麼興趣,聽應清這麼說,急切的問道。
應清與蕭何皆是一愣,不明白小九這麼迫切的一問從何而來。
小九見兩位公子都不解的看著自己,不好意思的笑著撓了撓腦袋:「小九……小九就是看公子這池子里有不少鯉魚,看上去肥碩的很,想著……想著若是能烤上一兩條……定是很好吃的……」
說到最後,小九見蕭何的臉都快綠了,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聲音卻是越來越小,恨不得把話咽回肚子里去。
蕭何苦瓜似的臉上眉頭擰得像個繩結,小九啊小九,公子我不是剛帶你吃過烤雞么?你……你怎麼這一轉身惦記上人家池子里的鯉魚了?
應清看著小九這般可愛,也是喜歡的緊,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好,明日你來,我烤給你吃。」
蕭何撫著胸口,差點沒噴出一口血來。噎了好半天,才拉著小九憋出一句話來:「天色已晚,我們……就不打擾了。」
說著,便拉著小九轉身邁開步去。
誰知剛一轉身,蕭何卻忽覺一陣暈眩,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跌倒。
應清快步上前將他扶住,右手已是順勢搭在了他的脈上。
只這一瞬,蕭何便收回了手,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微微笑道:「許是這些天趕路有些累了,不礙事的。」
說完,便帶著小九匆匆離去。
應清看著兩人背影,回憶起剛才搭脈所探,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這脈象……似是體內有什麼餘毒?
可若是中毒,豈是這麼一瞬就能恢復如初的?
難道……是剛剛時間太短,自己所判有失?
應清微微搖了搖頭,多思無益,若是日後還有機會相見,到時再細細詢問吧。
「他們走了?」秦桑見應清回到書房,輕聲問著。
「嗯。」應清應了一聲,轉身將門闔上,回到案幾邊坐下。
想起剛才秦桑對蕭何說的話,應請轉頭問道:「你方才說,他今日在擂台之上有意退讓?」
秦桑點了點頭,認真的說:「本來空手過招,我與他勝負未分,後來兵器之戰,他最後一擊有意讓我將他手中鐵扇挑落,這才敗給了我。」
「哦?」應清聞言倒是一笑:「你怎麼知道,他是有意為之?」
秦桑不滿的皺了皺眉,往杯中添了些茶水:「他那破綻露的,除了圍觀的百姓看不出來,別說是我,就是衛大人應當也看出了他是刻意相讓。」
「嗯?」
應清微微一愣:「怎麼?今日衛嵐也去了?」
秦桑鬱悶的點了點頭,喝了口茶說:「好巧不巧,衛大人前腳剛叫我去看台稍坐,他便上了台來。先是與我打出一個平手,再又刻意相讓。若是有心之人,說不定此刻都要以為他是我故意安排上擂台的了。」
應清見秦桑在意的竟然是這個,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那你倒是不用擔心了,衛大人閱人無數,洞若觀火,你們幾個回合下來,他怕是心中對你們二人的水平早就有了定數,是不是演出來的戲路,他不會分不清。」
秦桑見應清這麼說,也是稍稍安心了一些,應清卻忽然正了神色,看著秦桑問道:「衛大人見了你,可有說些什麼?」
秦桑抬眼想了想,搖了搖頭:「他倒是未說什麼特別的,只是說什麼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枉聖上京中設擂云云。」
應清微微點了點頭,像是鬆了口氣。
「怎麼了?」秦桑見他這般表現,不知他方才是在擔心什麼。
應清卻沒有回答,又是接著問道:「那,衛大人的神情,可有什麼不對?」
秦桑被問的一愣,對應清這麼問顯得十分疑惑:「他為何要神情不對?」
應清抿了一下嘴唇,垂眼靜了片刻,抬頭看著秦桑,神情中有一絲憂慮:「你可記得當年在山中時,有次師父看著你,愣神了許久,而後若有所思的說,你的樣貌,像極了前朝的一位故人?」
秦桑猛地回憶起來,接著便是渾身一震。
是的,師父當年在山中說,秦桑的樣貌讓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彼時應清雖然已看出秦桑是個姑娘,卻還不知秦桑的身世,只是師父的這句話,他記得深刻。
後來,隨秦桑下山入京,秦桑便再未對應清隱瞞分毫,將自己的身世如實告知。
那時應清才知道,師父所說的故人,便是秦路將軍。
畢竟在西鑾時,雲牙子和秦路都曾在朝為官,哪怕沒什麼交情,也必是打過不少照面。他會記得秦路的樣貌,絲毫也不稀奇。
「若是連師父都覺得你的樣貌有些眼熟,那麼衛大人他……」應清有些擔憂的說。
秦桑此時已是不寒而慄,自己竟是忘了這一茬。她這才想起衛大人看到她的第一眼,似乎確實皺了皺眉頭,只是那會秦桑也未及細看,只當是自己恍了神。
自己與父親年輕時究竟有多像?秦桑不知道。畢竟父親年輕時她還尚未出生,而秦桑長大時,卻又再也沒機會見到父親了。
如果衛嵐當時真的從自己的身上看見了父親的影子……秦桑不敢再想下去。
「那現在,應該怎麼辦?」秦桑的聲音有些乾澀,她覺得自己這句話,問的實在是沒有水準。
應清無奈輕嘆了一聲:「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希望衛嵐的記性並沒有那麼好了。況且僅僅只是樣貌有些相仿,他又不知你是女兒身,想必他也知道當年秦敖和秦肅的遭遇,應該不至於猜到你的身份。」
秦桑靜靜的聽著應清的分析,也算是稍稍安心了一些。不論如何,現在都已經無法改變這個事實,那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應清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拍了拍秦桑的肩膀,輕鬆道:「如今你已算是守成了七日,入宮的事情,我們的確還需好好籌劃一番。」
秦桑點了點頭,再不去想那些暫且理不出頭緒的瑣事,端正起態度,說起了自己對即將入宮殿試兵法所做的打算。
門外已是深夜,松雀府的書房內卻依舊亮著一盞燭火。
初秋的涼風卷著三三兩兩的落葉,在無人的街道上盤旋。
【城北客棧】
二樓西側一間客房的窗前,有一人看著空中那穿梭在烏雲間的模糊月影,默默的出神。
西風漏進窗中,晃動著身後的燭火。
蕭何回身看了看卧榻上睡相怪異,就快要翻身落地的小九,無奈的搖頭走到榻邊,將他往裡推了推,又把一旁的毯子拉過來,搭在了他的身上。
「公子……」小九砸了砸嘴,咕噥出一聲囈語,便又翻身睡去。
蕭何笑了笑,走回窗邊,依舊在案几旁坐下,望向那迷離夜色。
他回憶著從下午到晚上所發生的這幾件事,見到的這幾個人。彷彿每個人身上,都藏著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彷彿每個人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數月以來,自己帶著小九從龍盤谷直到秦川京中,卻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感覺。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蕭何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這就是別人所說的,命中注定吧。
打小在谷中隨意久了,閑雲野鶴般過著遠離塵世的日子,而今日所遇,竟像是將他拉入了一個未知的迷局。
眼前所見,耳中所聽,是否都是事實?如果不是,那麼接下來,自己是否還要繼續探尋?
若是從現在開始不再涉足其中,倒也能一葉障目,假裝不知。而若是繼續深入下去,等待自己的,又會是什麼呢?
蕭何的右手拇指無意識的撫過左手的腕脈之處,輕嘆了一聲。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