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質量》 第一章(5)
再逢到周末往家去,心裡是空空的,丟了什麼東西似的。
走路的那股子快活勁沒有了,好像是只沒有吃飽的大鳥了,懨懨的打不起精神。
王祈隆只走了兩里路的樣子,李晌就追了來。
哎!
上來吧!
王祈隆回頭看看她的車子,並不看她的臉,做出要坐的姿勢來。
倆人第一次配合得這樣默契,就有點心照不宣的味道了。
再下一次,兩個人招呼都不打了,李晌看到王祈隆就放慢速度,王祈隆一側身子就坐了上去。
開始只是一個騎車,一個坐車,不大說話。
後來一邊騎一邊高聲喊叫。
有風,不喊聽不到。
從第一次起,他們總是在離村子比較遠的地方分手,他不想讓他的奶奶看到。
剛開始王祈隆出了校門還是一邊走一邊等車,後來就乾脆直接站在路邊等待了。
李晌卻不幹了。
李晌說,這太不公平了,你不能總讓我載你啊,多沉的一個大個子啊!
而且,你看看哪有女人載男人的?這的確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王祈隆紅了臉。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李晌要想當乘客,必須先當教師。
練習幾次,就是王祈隆帶著李晌回家了。
他這才知道,騎車可要比坐在後面愜意一萬倍。
他坐在後面老是縮手縮腳的。
李晌可不,她總要在後面做許多小動作。
撓他的痒痒,捂他的眼睛。
她把他喚做拉磨的驢子,拐彎的時候會冷不丁就抱了他的腰,而且是那麼自然,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彆扭。
王祈隆長這麼大都沒有這樣瘋過,自由過,他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李晌。
每一次兩個人帶著遺憾分手時,他都真想對她說一聲,我是多麼喜歡和你在一起啊!
可他一次都沒有說,一是因為他有些害羞,說不出。
二來是每次要說的時候總會想起在村口等著他的奶奶。
王祈隆沒有說,李晌也沒有說。
李晌只是在坐車子的時候把手伸到他的口袋裡去了。
王祈隆回家換衣服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小字條:王祈隆,李晌真的好喜歡你!
王祈隆傻了,他把條子夾在書里,放在書包的最底層。
過一會又要掏出來看,他緊張得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他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件事情。
王祈隆分明是把那火燒一樣的條子看得緊緊的,可條子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翼而飛了。
王祈隆緊張了一個禮拜,簡直像坐在火炭盆上。
那個禮拜天他沒有等到李晌和她的車子,他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奶奶仍然在村口等他,奶奶什麼都沒有說,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異樣的地方。
王祈隆這才一下子鬆懈下來。
王祈隆整整兩個禮拜沒有見到李晌。
李晌一直沒有來上學。
又過了幾天,他們是在學校外面的公路上見的面。
李晌讓人喊他出來。
王祈隆一臉的茫然。
李晌說,我爹快把我打死了。
李晌又說,我爹不讓我在這裡上了。
李晌說,我要走了。
李晌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看著王祈隆,大眼睛里滾落出的淚水一瓣一瓣地摔碎在地上,又被收藏進泥土裡。
王祈隆一下懵了,他始終沒說一句話,始終是一臉的茫然。
李晌走了。
半年後,王祈隆以公社第一名的好成績被奶奶送到了縣城讀高中。
王祈隆讀高中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個姑娘去看過她。
姑娘給他送去了兩包白糖和一罐頭瓶花生醬。
姑娘去的時候王祈隆正在上課,沒有見到人。
門房告訴他,是個大眼睛短頭髮的姑娘。
也許是李晌吧!
王祈隆在縣城讀了兩年的高中,他的同學有百分之八十是從鄉下來的。
奶奶仍然把他弄得乾乾淨淨的,和縣城裡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也分不出高低來。
他的學習始終是最好的,男同學仍然是羨慕他,女同學仍然是暗中喜歡他。
王祈隆有了自己的自行車。
可王祈隆卻沒有再和任何人有過更多的交往,也很少騎自行車回家去。
那個時候已經注重學習成績了,誰也不願意被拉下來。
王祈隆長到二十歲只見奶奶哭過兩次,一次是他八歲的時候放學不回家,被村裡的孩子糊了一身泥巴。
第二次是他拿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王祈隆在縣城讀了兩年高中,以全縣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了武漢的華中大學。
他填志願的時候報的是南京大學的化學系,奶奶一口咬定,一定要報考南京的大學。
王祈隆和他的奶奶到末了都不曾知道,志願書上好端端的南京,怎麼變成了錄取通知書上的武漢,更不知道化學係為什麼變成了農學系。
王祈隆在農村長大,不想再學農。
他的奶奶更是不想讓他學農啊!
他哪裡會知道恰恰是因為他是農村的孩子,高招辦才會很隨便地就把他和另一個城市的孩子對調了。
通知書拿在手上,好在總算是考上了。
重點大學他們公社就考上他一個,全縣也才沒有幾個。
調了就調了,哪裡還有心計較,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那一年是一九七八年,王祈隆二十歲。
王祈隆因為考上大學讓奶奶痛哭了一次。
奶奶哭完了,乾枯了多少年的眼窩子迅速地滋潤了,臉上的皺紋都被眼淚展平了。
奶奶對孫子說,武漢也好,終是向南走了啊!
王祈隆走之前,奶奶讓他爹賣了豬去公社請了一場電影。
她不去看,考上了大學的王祈隆也不會去看。
電影是演給村裡人看的。
村裡人都不嫉妒王家,王祈隆考上大學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將來他還會有更大的出息。
他們看電影的時候是滿懷感激的,覺得是沾了王家的光。
但是,奶奶不該讓王祈隆的爹代表老王家去講話。
當他緊張得結結巴巴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到家裡來的時候,奶奶恨不得在床下尋條裂縫鑽進去。
她對王祈隆說,唉!
打從小我看你爹就不是塊材料,糊不上牆的馬糞啊!
你可要像你祖外公那樣,像個做大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