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二)(2)
陶凡不想按照慣例,只是在老幹部工作會議上講講話,表示自己如何關心老同志。他排了個時間表,想挨個兒同老同志溝通。他想第一個就拜訪陳永棟老人。大家都說陳永棟是個倔老頭,想找他聊天,十有**會碰釘子。可是再硬的釘子,陶凡也得捧著腦袋去碰碰。但陶凡還沒來得及去拜訪,就碰著陳老了。地委辦公樓建在山坡上,樓外有個小坪,小車可以直接開到坪里。有條寬大的石級路,依山而上,正對著辦公樓大門。那天下午,陶凡帶著關隱達,往辦公樓去。剛爬上幾級階梯,就見陳永棟出了辦公樓,低頭往下走。陶凡忙站住了,招呼道:「陳老書記,您好!」陳永棟本來就站在上方,氣勢更有些居高臨下了。他半睜了眼睛,瞟著陶凡:「你是誰?」陶凡笑笑,上去握手:「我是陶凡。」陳永棟半天才伸出手來,輕輕搭了下,就滑過去了,淡淡地說:「哦,新書記?」陶凡說:「我剛接這個攤子,需要您老多支持。」「你說假話,我能支持什麼?怕我們老骨頭壞事吧!」陳永棟說。陶凡笑笑,避過鋒芒,說:「陳老書記,我哪天專門到您那裡坐坐,行嗎?」陳永棟說:「我是不歡迎別人進屋坐的。聽說你也有這個毛病?」「我只在辦公室談工作。」陶凡說。「你和我還是不一樣。」陳永棟說罷,低頭走了。陶凡不明白陳永棟這話是什麼意思。關隱達怕陶凡尷尬,就說:「陳老真的好怪啊。」陶凡嚴肅道:「小關你別亂說。」陶凡進了辦公室,回頭叫道:「小關你進來坐坐吧。」陶凡從來沒有叫關隱達進辦公室坐過的,不知今天有什麼大事?關隱達望著陶凡,胸口忍不住怦怦跳。陶凡半天不說話,眼睛望著窗外。窗外正是剛才他碰著陳老的石階梯。那石階梯讓休息平台分作兩段,各段九級,共十八級。陶凡無意間數過的。剛才陳老剛好站在休息平台下面第一級,陶凡只好站在下面不動了。他若往上再走一步,陳老只怕就擦過他的肩膀下去了。他站在下面,既顯得謙恭,又堵住了陳老。可是陳老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真讓人不好受。「小關,你猜猜,陳老為什麼留著辮子?」陶凡突然問道。這時吳明賢敲門進來了,笑眯眯的。陶凡說:「老吳你等等吧。」吳明賢仍是笑眯眯的,退出去了。關隱達見此情狀,明白這個問題很重要,認真想了想,說:「我只能瞎猜。我想,陳老要麼就是對新的形勢不適應,留辮子是他的抗議方式。就像西方有些年輕人,要反抗主流社會,就故意穿奇裝異服。要麼就是陳老學年輕人,想換個活法,所謂老夫聊發少年狂。要麼這個不好說……要麼就是有人說的,他有神經病。」「你以為哪種情況可能性最大?」陶凡又問。關隱達說:「我想十有**是第一種情況。老同志大多有牢騷。他過去是地委書記,而且是西州地委第一任書記。同樣資歷的,誰不成了省部以上幹部?他離休多年才補了個副省級待遇,又只是個虛名。加上他可能看不慣現在社會上的一些事情,就越來越古怪了。說不定,他腦子多少也有些問題,不然留那麼長辮子幹什麼?」陶凡聽罷,沒任何態度,只道:「你去吧。叫吳明賢來。」關隱達去了吳明賢那裡,說:「吳秘書長,陶書記請你。」吳明賢還是剛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嘴裡莫名其妙地吐出兩個字:「小關!」吳明賢把小關二字叫得意味深長,甚至同男女之間暗送秋波差不多。關隱達笑笑,回了自己辦公室。他越來越看不起吳明賢。這人當初老是找他的茬,現在見陶凡很滿意他,就對他格外熱乎。心想你吳明賢堂堂地委委員,犯不著在我面前賠小心啊!每天下班,關隱達送陶凡到家,都得問問晚上有沒有事。陶凡若是晚上工作,關隱達就不能休息。今天陶凡說晚上沒事,關隱達暗自舒了口氣,他實在想放鬆放鬆了。送回陶凡,劉平說:「關科長,我送送你。」關隱達忙說:「不要送,我走走,幾步路。」關隱達就在中途下車了。他不能讓人家說閑話,一個秘書,就得小車接送。上班隨小車一起走,只是為了接陶凡,下班就不能讓小車送到樓下了。可是劉平每次忍不住都要說送送他,顯得恭敬。陶凡晚上不是沒事,他要獨自會會陳老,只是不想讓關隱達跟著。不帶秘書去,一則不在老書記面前擺架子,二則遇上難堪也沒人在場。吃過晚飯,陶凡交待夫人林靜一,說散散步,就出門了。他沿著蜿蜒小徑,緩緩下山。兩年多過去,山上的桃樹都長好了。正是晚春,滿山落紅。暮色蒼茫中,落花多了幾分凄艷。說不清什麼原因,陶凡就喜歡桃樹。每天上下班,他要在桃林中過往好幾次。樹影婆娑,屋舍隱約。他禁不住會深深地呼吸,感覺著有股清氣渾身流動。下了山,陶凡徑直去了陳老住的那棟樓。想了想,估計南邊一樓那套就是陳老的家。卻不見屋裡有燈。陶凡試著敲了門,沒人答應。又敲了幾次,門終於開了。果然是陳老,問:「你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