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活著就是負擔(六)
我握著露爾的電影膠片,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插進放映機里。
金色的沙灘,海天一色。
窗前,露爾抱著理查德的脖子,舌尖嬌滴滴的像流汁的柿子,「沒有想到我們是在百慕大的海灘別墅里。
我真想永遠和你在這裡」
「永遠都太短暫」
你把露爾的紅色吊襪帶褪到地上,把她抱進牛奶浴的螺旋浴盆里,你脫下短褲,也跳了進去,她的嘴唇焊住你的嘴唇,她的舌頭繞著你的舌頭。
她跪在你的面前,瘋狂地吸吮著你,她的臉上溢滿了牛奶。
她狂吻著你,「你愛我嗎?」
你吞噬了她的嘴,「愛情,愛情是個動詞。
羽毛在呼吸里,火上澆著淚珠」
她奶聲奶氣,「我愛你勝過世上的一切」
「我的愛神,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雖然我知道你在撒謊」
露爾魚躍到你的身上,兩腿鉗子一樣夾住你的腰,「你更愛我還是愛她?」
「兩人都像雲彩,自成一體」
「誰更好?」
「我從不讓一個人壓過另一個人的顏色」
她的頭鑽進奶浴里,探出頭時,咯咯笑起來,「我是不是應該教給她一些我的絕活?」
我關上了放映機。
我的一隻隱性眼鏡從汪洋的淚中涌了出來,另一隻沉溺在眼底。
在腦漿決堤的時候,我投奔了吉米。
他啟動了跑車,「我帶你去一家劇院」
他開進山上的一家精神病院,告訴我,理查德的父親是這家醫院的投資人,裡面關滿了史東父子遺棄的女人。
吉米帶我走進最危險的病區。
一個女病人急不可待地撲入吉米的懷裡,又一個女人出其不意地撲過來。
他的手平靜地挪開她們。
她們呼喚他時,傾吐著壓抑已久的激情。
一個女人見到他淚流滿面,他讓護士立即給她吃藥,溫柔地拍著她的肩膀,告訴她,一切都會好的。
他象個戲劇大師,導演著她們悲劇的最後一幕。
每個病人向他傾訴,傾訴到讓精神病醫生都能聽出一腦門子皺紋,可是他的臉上永遠閃著理解萬歲的笑容。
他不是呼風喚雨的男人,他的力量在於對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寬容。
我禁不住說,「這裡的病人都深入骨髓地愛你,這種愛隨著藥物而加深」
「這並不是好事」
他笑容可掬地看著我。
我不由自主地說,「在這麼殘酷的環境,你的溫柔是唯一的溫柔。
在最沉痛的舞台上,你的臉上放射著陽光。
你是我看見的最純潔的男人。
當我看見你的純潔的笑容,我突然明白,人生本來這麼簡單」
他彷彿面對著心電圖,活在人生的最深處,他說,「這些美麗絕倫的女人都是理查德父子拋棄的女人。
在理查德眼裡,她們是一個人。
她們別無選擇地自我踐踏,腦子裡時時氫彈爆炸。
凡是進到這個病區的病人,再也走不出去,除非死亡。
她們都死於愛情這個殺手」
我看著理查德父子的這些美女,「沒有想到精神病院這樣寂靜」
「這裡用藥換來了寂靜」
「假如給病人停發一天藥物,會發生什麼?」
他嘆息,「一次護士疏忽,忘了給病人服藥,一個病人竟然一頭撞碎了顱骨。
醫院裡有幾個身懷絕技的力士,他們會把最瘋狂的人制伏在電椅上」
我看著她們自我虐待的臉,這些美麗絕倫的女人剛剛二十幾歲,就在情場上成了先烈。
我攥住一個病人的手,讓她給我力量,她對我笑著,她的電療后的笑容給人一種含笑九泉的恍惚感和安全感,我說,「其實我也是病人,開始還躊躇滿志,漸漸思路不再清晰。
自信消失,陣陣焦慮,夜夜失眠,直到不可救藥。
對熱愛的人惡言惡語。
從極樂世界到悲慘世界,僅僅是面對面的距離。
也許我一事無成,可是只要我活著,我就不安、恍惚、焦灼、惶惑」
你笑著,「你在試驗我的承受力嗎?我其實不像你想的那麼堅強,我也很脆弱。
我擔心我一腳陷進去,再也不能自拔」
他攥住我的手,「我也是悲觀的人,越悲觀越超脫,越悲觀越自由,越悲觀越狂喜」
沿著幽黑的深牆,我們散步到月亮降落。
慘白的月光下,落葉象一張張病歷。
我們走在精神病院的樹林里,談起靈魂,談起人生駕馭人生,談起死,談起我是誰。
我們在靈魂的檔次上,交談著人生的實質。
那個時刻,吉米是我的萬能鑰匙,突然打開了束縛我的沉重的鎖鏈。
借著一把葯的力量,我對他談起自己的超脫,談起禪宗的後勁。
忽然我壓抑不住說,「我只有一次人生,我絕不放棄。
如果在精神病院里告訴你,我想理查德想的骨頭直疼,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吉米吻著我的冰凍的手尖,「你瘋得可以,完全不遜色這裡關著的女人。
我不能忍受看見你為任何男人沉淪。
你是個夢想家,你就假設你的美象埃及女王一樣激發男人的靈感,你的眼睛容納了莎士比亞全集,為什麼這樣的藝術傑作被愛如此摧殘?生活怎麼這樣對待你?」
吉米摟住我的肩,「任何時候,一定要記住,這個世上還有我。
我可以為你出生入死」
淚水淹沒了我的臉,「吉米,你是聖人,我來生一定作你的妻子」
吉米握住我的手,「好吧,我的來生的妻子,今夜在精神病院里,我也對你發下毒誓,除了你,我終生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