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你,活著就是負擔(八)
再也壓抑不住心痛,我衝進錄音棚,晝夜灌制CD《恍神公主》。
錄音棚是我惟一的容身之地。
我在64軌的混頻器上,擺上我自己的靈位。
我把你最喜歡的我的特寫放大成遺照,白色花圈,白色輓聯,我點上一柱香,對著麥克風淚如傾盆,一唱就是一夜。
自己作曲,自己作詞,自己配樂,自己配上舞點。
音符天生就潛伏在我的細胞里,從我的手指縫裡流淌出來,從我前世被割斷的喉管里哭泣出來。
我披蓑戴笠,雨中登上了長嘯台,親手拉開電閃雷鳴的帷幕。
我的喉嚨里,有一口氣,再不吐出來,我就會氣絕身死。
在山谷中,回聲這樣磅礴。
那個剎那,我忘記了我是誰。
我在青春的季節,已經告老還鄉。
過早的遁世,讓我聽見山下的回聲。
我的腳下,雷與電還在醞釀。
我的面前,大海湧起白色的迷宮。
我搖著芭蕉扇,在野火里乘涼。
在料峭的冷箭面前,我合上空門。
在最後一張通牒前,我平靜地打點會見上帝的行裝。
當我向你奔來,窈窕的落日,象火焰里拴在柱上的棗紅馬。
風暴綻放出鷗群,淚水升起彩虹,信鴿穿過風箏,飛飄過我們身後的歲月。
如果你在銀河,我會衝進閃電。
如果你在飛碟上,太陽也擋不住我。
誰能料到,這場暴風驟雨,會是一場天災**。
在海市蜃樓的台階上,我讓大海掀起魔毯。
當我清晨而來,陽光設下弔橋,海岸象一把扇子,讓島嶼翩翩起舞。
夕陽在大海的馬上,解開紫羅蘭裙,大醉而歸。
突然,暈眩的浪頭,吞沒了夢中的女人。
漩渦里升起的太陽,對正在下沉的人,無濟於事。
傾斜的海岸線上,落日直立著喉嚨。
我從來沒有找到自己的海,就放聲歌唱。
我把CD寄給了理查德。
沒有想到,三個星期後,《恍神公主》登上搖滾音樂排行榜。
打開廣播,十幾個搖滾電台的DJ分別播放我的16首情歌。
一個月後被美國音樂獎提名新生代藝術家獎。
我給你打電話,可是秘書說你在東部,監製電影。
我知道,就是露爾的這部電影。
我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上的發獎儀式,麥當娜閃耀著她永遠美麗性感神秘的微笑,揭開提名人的信封,呼喚「恍神公主」
,全場掌聲鼎沸,可是沒有人上台領獎,主持人打破冷場,接過獎盃,笑著說,「恍神公主是個幽靈,徘徊在火星的上空。
我坐宇宙飛船把獎盃給她送去」
恰好電話響起,吉米激動地說,「恭喜你,為了這個獎,理查德比競選總統還大張旗鼓,一支捧星隊伍為你揭竿而起。
搖滾雜誌寫你是盤古開天的音樂之神,你看看這期音樂雜誌,你上了多少封面,多少你的專評,說你打破了搖滾樂,開創了恍神音樂。
他讓你今年同時拿下葛萊美和MTV大獎。
他還要把你的歌用在電影插曲上,拿下奧斯卡獎。
理查德是推動你的搖籃的手。
他要讓世界知道你是誰,讓世界知道他發現了什麼。
他說,天才是上帝給大地的禮物。
埋沒天才就是犯罪。
已經是信息時代了,真正的天才不會被埋沒。
你有理查德這樣的鐵腕推手,你的唯一對手就是你自己。
他說,『這世上有天生坐轎的,有天生抬轎的,我的恍神公主就是天生坐轎的命,我就是天生為她抬轎的人'」
我說,「他為什麼不自己告訴我?」
「我記得那天他聽了你的CD,興奮地來到我的辦公室,他引你為傲的那種神秘激動的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從來沒有。
他談起你的每首歌曲,話語中充滿了驕傲、敬意和驚喜。
他說,你的藝術,沒有人可以模仿。
你的風格,沒有人可以取代。
他說,藝術,就是征服,就是創世紀,就是橫空出世。
他說,假如有神,你們怎麼能忍受不是神。
你們兩人生來都想統治世界,統治欲是你們激發**的**葯。
你們已經藥物上癮,沒有解藥。
你們是兩個魂纏繞在一起」
「他為什麼不自己告訴我?」
「他說,他和你是神交。
根本不需要語言。
孤獨是一座島嶼,使你遠離塵囂,找到自己的靈魂,創立自己的王國。
藝術的巔峰從孤獨中攀登。
人的全部尊嚴就在於靈魂。
暴力唯一不能摧毀的就是靈魂。
金錢唯一不能瓦解的就是靈魂。
他說,你的手指在鍵盤上一翻,你就一個箭步跨到銀河系,你的音符都是星空與星空的對話。
聽你的歌聲,有一種被你的魂繚繞的感覺。
他每天都聽你的歌。
我也每天都聽。
我的朋友是環球演出公司的老闆,他急著和你簽200場演唱合同」
我說,「我現在的心情,如果上台演出,我會瘋在舞台上,因為我每天和你,我的心理醫生必須交談六個小時,不然我就氣絕而死」
吉米把我帶到沙灘上的拍攝地。
「知道真相,真相會讓你自由」
攝影師坐在半空中,俯攝著三點泳裝大賽。
數不清的脫星較量著肉力。
我看見了露爾,她的曲線象一枚火焰炸彈。
癲狂的恍神舞點,迴響在空中,露爾花哨著舞姿,我不禁問吉米,「你也覺得露爾很美嗎?」
吉米端詳了很久,似乎在安慰我,「俗艷」
我不解地問,「就連影評都愛上她,你為什麼不愛她?」
「沒感覺」
他掃了露爾一眼,看著我,「應該說,她很美,卻是邪惡的美。
她的未來,只能從妓女和精神病人之中選擇」
吉米畢竟來自律師之家,父親八代律師,母親六代律師,合在一起十四代律師,可以想象他家開起爭辯會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壯觀場面,他舌戰群雄讓對手沒有反撲的空間,侃侃而談方顯出英雄本色,大有扳倒微軟的氣勢,「從商場和情場上最能看清一個人。
從她手指上戴著一百個戒指,就能看出她不過是個性奴,辛酸的性奴。
從她給你電影膠片傷害你,就能看出她掠奪起來不擇手段。
她也來找過我,有一種人,找上你,不是讓你精神受損,就是人格蒙冤,不然就是雞飛狗跳的是非。
這種人可能智商一流,情商卻是低能。
情商比智商還重要。
智商低至少不會傷害他人,情商低就會害人害己。
這種人容不得別人好,容不得別人壞。
看人興旺恨之入骨,看人落難幸災樂禍,習慣了過河拆橋,落井下石。
這種人以抬高自己貶低別人為樂趣,以己之長擊人之短……」
我看著露爾,「我的靈魂已經飛上天門,可是翅膀卻粘在柏油里」
我的心痛一秒一秒地計時,「每天醒來我都在心痛中醒來,我的心痛象沒有麻藥的開胸手術。
我隨時都在沒有麻醉的心臟手術中。
我在這間刑訊室里太久了,肋骨都被打折,血管都被切斷,可是我的破碎的心還在呼嘯。
精神折磨是最殘酷的折磨」
「精神折磨確實是最殘酷的折磨」
吉米說,「你的心痛症已經非常嚴重,我必須帶你去見心臟科醫生」
我說,「不僅僅是心臟,我的頭疼得象有一個釘子埋在裡面,讓我一頭撞在壁爐上。
我隨時帶著鎚子,捶著我的太陽穴。
我真希望理查德沖我殘廢的頭開一槍,這樣我也就死而瞑目」
吉米說,「如果美麗是唯一的武器,她的獵手不會手下留情」
我嘆氣,「我在撒哈拉沙漠上,你的一滴泉水就可以拯救我的生命,現在我終於可以象金魚一樣呼吸。
可是你的止疼劑只能陣痛幾分鐘。
理查德的電鑽隨時鑽著我的頭顱。
明知他的眼睛是無聲手槍,瞄準每個走近的女人。
和最危險的男人在一起,愛情只是定時炸彈。
愛情在劊子手面前無能為力。
在他的準星面前,我只有一個昏頭」
吉米凝視著我的頭顱,「我是為你浴血奮戰的鬥士,告訴我這場戰役為了什麼,我會為你的風車戰鬥」
我看著露爾的騷動,「我不屬於這個世界。
幫我逃離這個世界」
他說,「你可以逃離這個世界,可你不能逃離自己的心」
「悲壯的騎士,面對著悲慘的公主」
吉米嘆息,「自古以來只有兩大敵人,男人和女人。
男人和女人一直在戰爭中。
既然你說我們是兄妹,我只能勸你,與其駕馭男人,不要被男人駕馭,男人只懷念拋棄他們的女人。
你能把悲劇改成黑色幽默的笑劇嗎?」
我試著笑笑,「我會設法讓我腦子裡醉醺醺的猴子安靜下來」
「如果我不能用輝煌眩惑你,我只能用幽默」
吉米撫慰著我,「大笑是最好的良藥。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笑劇,即使有時讓人根本笑不起來。
可是最後想起來,人生可笑的就象自己用筷子拔牙」
吉米和我放聲大笑,笑得滿眼是淚,淚里不知有多少悲傷。
睜開眼時,我的視線里突然失去了露爾。
吉米說,「理查德就在露爾的車廂里」
我跑到露爾的車廂,門沒有上鎖。
我聽見裡面的呻吟。
我從門縫裡看到你。
在狹窄的更衣間里,她和你,兩人陶醉著一場飢不擇食的野餐。
突然你抬起頭,你看見了我,我們的眼光象兩把裝滿子彈的無聲手槍瞄準著對方的眼睛。
我沖回汽車,吉米從另一個門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