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錯案即錯:遲到的正義非正義(5)
范錦華早上電話,特意載杜蘅去高院調卷。本來,范錦華和杜蘅都已經準備好,那些陳年老卷可能會是需要複印幾箱子,可在檔案室驚喜的發現,書記員給的是電子的卷宗。
「謝謝您啊,法院電子化辦公是把之前的卷都給掃描了嗎?這十幾年的卷了都有電子版。」杜蘅不由得好奇,問道。
書記員一笑,搖搖頭:
「那不能啊……現在案子這麼多,就新結案卷按部就班歸檔都是一大事兒,時不時的得加班,甭說這陳年的卷了。可是這個案子啊,這些年不是一直有家屬在申訴,有律師追著問,再審處,檢察院都要過好幾次,一次複印兩箱子的卷太浪費紙了,我們就都給掃描了。這案子我都記得了,想著這個案子再審的人不少……」
書記員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是杜蘅與范錦華相視,也都解其意。
「這個案子,看來真是存疑的。當年承辦的警察,法官和檢察官怕都是沒怎麼有底兒,現在也的確有人心裡記掛著這事兒,不只是趙芬放不下……不過,推動再審更困難倒是真的。不過,你既然選擇去做了,我總是會幫你的……」范錦華道。「我一會兒去二中院開庭,你把車開回去吧……算是幫我,我打車去二中院,那地兒不太好停車……」
范錦華的理由,教杜蘅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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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DVD的光碟,掃描了十幾卷,3個多G的材料,杜蘅看的直翻白眼。
那個年底電腦沒有普及,還是手寫的案卷,經過年月,紙已經泛黃了,鋼筆字有些不甚清晰,然後經過掃描,很多更是不大清楚。杜蘅湊在筆記本前面,才能勉強看得清楚。實在更模糊的只能列印出來。
屍體檢驗報告書,案發現場照片,都可以看出來受害者林曉娜確實是受到了侵犯,屍體檢測報告更是清楚的描寫了他被強姦。然而,沒有檢測出DNA,並且也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指紋,甚至,沒有提取到鍾志強的指紋。對於辯護律師當時對此事的懷疑,檢察官的辯解是,因為曉娜的母親以及當時救治的人的挪動,拂去了鍾志強的指紋。這種「猜測」,居然被認定了。
從公安的卷里看到的材料,證據明顯不紮實,經不起推敲;審判的過程,在反覆的一審發回重審,一審,二審過程中,其邏輯的基礎,更接近於有罪推定。而那個判決,已經被執行了十數年。
主觀目的,鍾志強是因為求愛不成強姦殺人;儘管鍾志強始終不肯承認。公安的筆錄中,他也曾經簽字的口供中,他也曾經說自己殺人了,用刀殺人,掐死人,後來說用石頭拍死人。林曉娜死於頭部被石頭一類硬物擊中。然而,後來他又開始重複自己沒有殺人,在法院庭審過程中,他不肯做有罪的辯護,哪怕是尋求輕判或者減刑的目的,都不肯。這與他入獄十數年,堅持在申訴的做法,倒是從始至終,始終如一了。
他在案發的前後靠近過案發現場,並且被林曉娜的母親親眼目睹,他本人也承認,具備作案時間——哪怕是二十五分鐘的時間太過於急迫。
從證據材料看到的時間,記述,與趙芬所說的幾乎並無甚差距。
杜蘅在案卷里發現一些其他的趙芬不知情的材料——當時,警察也好,檢察院與法院也好,都不是倉促結案的。他們甚至走訪了很多的人,搜集了大量的證人證言,當初他們鎖定的嫌疑犯其實也似乎不只是這一個人。這在其他的證人證言中有所體現,警察當時反覆詢問,證人也反覆提到了另外的兩三個人。只是,也都沒有能夠確定的更多的證據。
那而,莫說是那個年底,即便是現在,輿論的壓力,人們的觀點,並不能嚴格的接受疑罪從無——人們更認定不能放跑一個壞人。疑罪從無逐漸變成了疑罪從緩,雖然鍾志強拒不認罪,但是,他依舊被判處無期,而非是死刑。
現在的技術,去提取DNA和指紋肯定要容易更多也精確更多,缺乏這樣篤定的致命的證據的案子是不可能被定罪判刑的。然而,畢竟不能用現在的證據原則去要求之前的案子。
那麼,推動再審的出發點還是沒有找到。
杜蘅看了半日的卷,看到黃昏,暮色沉沉,眼都有些花,看字都有些重影了。關於案情,她自然是清楚了很多,然而,依舊沒有想到更好的策略。
閱卷筆錄寫了好幾頁,字跡歪歪扭扭。
「張元說,如果他要是得不到林曉娜的放心,誰都別想得到。張元是這一帶有名的混混,小痞子的。很可能林曉娜是被他殺的……」
一個證人的證言。
然而,張元有完美的不在場的記錄。事發一個小時左右,他才是上高速從承德豐寧地區回到北京。一起乘車的有他的朋友。駕駛的車是他的車,那兩輛車的五環收費單顯示,他是早上九點半進入五方橋的。而當時,林曉娜已經遇害。
也有其他人的證言,提到了另外的人,卻也被證偽。
其中有一個人的證言引起了杜蘅的注意,他提到了他懷疑鍾志強:
「八點半的時候,我看到了鍾志強在樹林子里的背影。一身藍色的工裝,寫著市一紙業,肯定是造紙廠的工裝,這是鍾志強的衣服。我當時想進去市一紙業,沒有能進去,所以我挺熟這個工裝的。雖然離得遠,但是,藍底白字那麼明顯我認不錯的。我跟鍾志強也那麼熟悉他了,那個子肯定是他……」一個簽字叫羅蘇和的人說道。
羅蘇和是紡織廠的員工,父母也是紡織廠的人,他與杜衡從小一起長大,的確很熟悉。
「什麼時候?」警察詢問。
「八點半左右?」
「是八點半之前,還是之後?」
「差不多那段時間吧。因為我是那天上班的,我們八點半上班。但是周六么,出來晚點也沒事兒的。我就大概八點二十幾分的時候從家出來的。我估摸著時間,八點三十五?好像不到。大概是那個點兒吧。」羅蘇和道。
「你再確定一下,回憶一下……」警察追問。
「不就是那會兒,九點之前的時候,曉娜被害的么?就是那會兒,準確時間我不記得了。」
「這很重要,你必須確認一下。你需要確認見到的鐘志強的時間,以及他離開的時間。這個關係案件的性質。」警察道。
「那我想想,哦,確認,對了,我當時買了一塊新的手錶,正得意洋洋的,大概也就是八點半多一點?」羅蘇和道。
「你確定嗎?」
「應該差不多是吧,哎呀,您別這麼盯著我,我說不準了有點,我,也不確定,真的我不確定……」
在警察的追問下,羅蘇和更加的不敢確定時間。
之後,再次詢問羅蘇和的時間,羅蘇和說的更加模糊了。
可是,八點半的時候,鍾志強是不可能出現在小樹林的。那個時間,他剛剛路過大門口。
如果有一個人,穿著和鍾志強一樣的衣服,八點半出現在小樹林,是什麼樣的情況?
如果羅蘇和在說謊?那是為什麼?
閱卷筆錄越來越厚,一個接一個大大的問號。
鍾志強的詢問筆錄有十幾次,好幾次都是前後矛盾的,反反覆復的承認否認殺人,對於殺人的時間,器具都是矛盾的,可是,法院認定的是與法醫相符合的那一次,石頭打了頭部……
杜蘅打定主意,去會見一下鍾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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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雯問詢著陳靜梅關於業務的情況,陳靜梅唯唯諾諾,目光閃爍。
她實在是太弱了,一個活生生的包子,免不了會被狗惦記。
「你是高級業務代表,對業務的運營流程還不是很清楚么?你看,這是你之前簽署的協議,這份合同價值二百萬,是給一個小區一幾十棟樓安裝安防系統的。這種業務,是面向物業公司,我們提供了三年的免費的維修服務……其實,就之前的報表看,小區的安防系統維修服務、技術升級服務的後續成本很高的,我們之前標準合同都是提供一年的免費維修服務的。你這樣的合同,更改了服務期限,並沒有經過法務的許可,是不符合公司管理規範的。後來是經過杜偉領直接報批的……」
「你想說什麼?」陳靜梅問道。
趙雯搖搖頭,沒有想到陳靜梅這樣沉不住氣。
「我只是陳述事實,不該這樣做的。雖然現在看到的是業績提升,有眼前的利益,但是,會損害公司的利益,商譽,這不是正當的發展。對未來,也並不是很有益處的。」
趙雯一語雙關。
「我知道了,對不起……我以後不這樣了,我可以走了嗎?」陳靜梅問道。
「需要我幫你嗎?杜偉領不應該這麼做,你也不應該這樣默不作聲的。長久的說,這些損失……」
「你是會向公司告發我嗎?你想要做什麼?你到底想怎麼樣?」陳靜梅驚恐的瞪大眼睛。
「錯的不是你,你不必害怕。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希望能夠幫助你的。」
趙雯道,一臉的誠懇。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你,別胡說八道……」陳靜梅驚慌的,奪門而逃。
趙雯手裡的筆仍在了玻璃桌上,無可奈何。
突然,門再度被打開,陳靜梅轉身進來,走了回來。
趙雯有些驚喜,以為她回心轉意。
「趙經理,您是北京人,家境好,家裡頭有房子不用擔心房租;名校畢業的,學歷高,活路多,您比我們厲害很多,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您什麼都有。您的世界和我不一樣。我中專畢業的,沒有什麼本事,就是做銷售,才有可能賺的多一點……我花了很多年,才能跟您有機會坐在這裡。我請您,不要亂說話……我謝謝您的好意了,我不需要您幫忙,您最好,就當什麼都不知道,行不行?算是您行行好?」
陳靜梅大眼睛看著趙雯,一字一句的說著。
趙雯久久未語,是不知如何是好,更是從沒有的挫敗感。
陳靜梅比自己年齡還要大一些,朋友圈都是她可愛的女兒,又有什麼需要她去多說?
「我不管你怎麼想,怎麼看,如果你要是多說了,我也不會客氣的。」陳咬著嘴唇,說的艱難。
趙雯搖搖頭。
「是非不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趙雯之前最痛恨的一句話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冷漠與落井下石的奚落;可是,也就是這句話,能夠表達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