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八章(4)
韋小姐看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焦影在天壇醫院住了近半個月才出院。住院期間,韋小姐經常來看他。鄒品華第一次和韋小姐在這家醫院碰面時,焦影努努嘴,對鄒品華低聲說:「就是她!」顯然,焦影早已向鄒品華說過不少有關韋小姐的事了。一次,他們談起那回焦影被打的事。韋小姐認為焦影不該在郭老闆參加他們婚禮的時候,罵他是條狗,這是不道德的小人之舉。韋小姐說,那時候他用口袋裡僅剩的錢買上一束花前去參加他戀人的婚禮,這並不出格,即使他在婚宴上吃相不怎麼體面,也不該那麼罵他。焦影也承認自己有不對的地方。「不過,」韋小姐平靜地說,「他現在確是一條狗,一條瘋狂的狗。」「替他幹活,你不感到危險?」焦影擔心地問。「我知道怎麼自我保護。」韋小姐穿著一件藕荷色細毛呢套裙,白內衣領口處打著一個漂亮的領結,更加襯托出了她的清麗和嫵媚。焦影很難想象郭大明面對楚楚動人的韋小姐會無動於衷。韋小姐把頭上的劉海往後捋了捋,接著說,「在罪惡的芝加哥,什麼險惡的環境我都遇到過。我怕黑夜,怕孤獨,怕貧困,唯獨不怕男人。因為我太知道怎麼對付男人了——各式各樣的男人。對不起,您別介意。」「不介意。你說吧。」「我是犯罪心理學博士,同時也是哲學碩士。研究哲學實際上就是研究人的本質,或者說研究世界的本質。在我的思想里,無論男人女人,好人壞人,他首先是人,甚至是概念的、抽象的人。這種意識讓我在很多危險的處境里臨危不懼,當然,這危險的處境肯定是由人造成的,而不是大自然。」「嗯,有道理。」焦影點頭贊同。「這種實用價值也是因人而異的,對我來說很有點歪打正著的意味。其實,哲學如同人本身一樣,永遠走不出西西弗神話。寫小說、戲劇獲諾貝爾獎的加繆,還寫過一本哲學筆記,他一開始就明確提出,『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自殺。』他的意思是說判斷生活值不值的經歷是最根本的哲學問題,而我的觀點比他要保守多了,首先是要生存,然後才去探索生存的意義,探索為什麼存在和怎樣存在。在美國,我在哲學上的一些務實的態度常常令同學、導師驚詫莫解而又奈何不得。」「這就是東西方在對待世界的態度與方法上的差異,」焦影說,「西方人用科學理性拚命探求人是怎麼來的,是何種碳水化合物的組合體,宇宙又是怎麼回事。而我們的老莊用心靈感悟早就得出了天地合一、人物相融的結論,你能說我們老祖宗的態度與方法是消極的、渺小的嗎?西方人用精密的儀器、難以想象的超倍望遠鏡,給人類帶來的只不過是更大的迷惑。科學在面對茫茫宇宙時永遠是無能為力的,因為人類誕生本身就是非理性的。」「人類的精神已經疲倦,所以東方文化現在在西方很吃香。」韋小姐說,「我在哈佛大學攻讀學位時,有一天晚上,在圖書館看書,我的導師Robert教授興沖沖地跑來把我叫到他的宿舍,他剛從美國南部旅行歸來。他告訴我說,在一個小鎮的咖啡館里,他遇到一位婦女和她的女兒,讓他對中國的『氣』有了很大的感悟。Robert教授所說的『氣』的涵義是非常廣泛的,幾乎囊括了中國文化的所有神韻,自然包括氣功與老莊哲學。他很激動,所以把我叫去,想交流一下。他告訴我,那位婦女是個瘋子,披頭散髮,衣服不整,雖然說的是英語,卻是西亞人。當時,咖啡館里的顧客只有他和這對母女。那婦女在他喝完咖啡準備離開時,突然拉住他的衣袖說:『先生,你看我女兒像不像個公主?她穿的衣服多漂亮,她的手指那麼纖細,她彈奏的鋼琴聲這麼優美,先生,您聽到這鋼琴聲了嗎?這鋼琴聲動人極了。先生,再聽一會兒吧。』Robert教授莫名其妙,小咖啡館空空蕩蕩,哪來的鋼琴?更沒有鋼琴的聲音。而她女兒的手指臟污,衣衫不整,一個手指放在嘴裡吮著,正可憐兮兮地依偎在瘋女人身邊。瘋女人神情陶醉,手舞足蹈地在聽著她女兒彈奏的鋼琴……Robert教授說,望著瘋女人,他突然悟到主觀真實實際上也是一種真實,甚至是更偉大的真實,你絲毫不能懷疑那一會兒瘋女人的感覺細胞、聽覺細胞是在接受著她女兒彈奏的優美的鋼琴聲。他認為東方文化的核心就是這種『主觀真實』。你知道Robert教授現在在幹什麼嗎?自那次在美國南部小鎮咖啡館的奇遇之後,他便拋家別子來到了中國,拜在一位氣功大師的麾下學氣功。」「這位教授才是真正的瘋子。」焦影嘆道。「老外在了解中國的時候總是不得要領,以管窺豹。」「是的,我也有同感。中國的文化與政治是不能分割的,我們接受方法比接受內容更重要。人類是沒有參照物的,宇宙間只有一個地球,地球上只有一個人類,誰對誰錯,人該怎樣生活,都沒有絕對準則,所有的哲學都是扯淡——對不起,我沒有貶低您的意思。」「說得很好。」韋小姐笑著鼓勵道。「什麼是崇高的,什麼是卑下的,這都是以人證人的結果,其情形就如同小偷證明自己不是小偷。」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