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八章(5)

韋小姐一下子愣住了。她覺得焦影無疑是在談她的專業。研究罪犯心理的前提就是要虛擬道德，否則就不能公正，而不能公正就會導致不能客觀準確。韋小姐非常欣賞焦影的見地，但為了她研究的內容的絕密性，她不能就此展開話題，韋小姐擔心一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她已感受到了焦影的敏銳。於是，她轉移了話題。「焦先生，我覺得你是在替一個人說話。」「替誰說話？」「郭老闆。」「這個流氓、惡棍，我幹嗎替他說話？」「你看，我們都是凡夫俗子，一回到現實中來都不能超脫，無不打上『準則』的烙印。」韋小姐解嘲地笑著。焦影一聽，也忍不住笑了。「您給我的好感太深了！」焦影說。這次長談讓他們知道彼此思考的深度了。但焦影覺得自己的思維與記憶越來越遲鈍，那種引經據典、縱橫捭闔的思維敏捷時期已經遠去了。雖然如此，焦影已預感到他將面臨一個新的開始，終點上站著的就是楚楚動人、氣質不同凡響的韋小姐。焦影真恨自己這樣口拙舌笨，平時那個伶牙俐齒的焦影到哪兒去了？實際他的表達已讓韋小姐心動，但他還覺得不夠。「謝謝你。」韋小姐說，「我還沒有見過對我沒有好感的人。美國的、中國的，老者或青年。包括郭老闆。」韋小姐淡淡地說。焦影有些猝不及防。沒想到隨口說出的一句話就使他們談話的調子急轉而下。他覺得自己也許過於自信了，她是韋小姐，不是戴儀或其他什麼女人。「韋小姐，請原諒我的莽撞。」「沒關係。」韋小姐緩和了語氣，「快吃吧。我好像聽你說過喜歡吃麥當勞快餐，就順路買了些。住院費我已交了，你出院時我就不再來了。向你妻子問好，一看就知道她是位賢妻良母。當然，以後有機會我們還可以探討哲學，你的思想確實很獨到，你是一位很有思想的詩人。」頓了一下，韋小姐問：「你還打算起訴郭老闆嗎？」「我保留這種權利。」焦影知道郭大明的根底，他殺了人也不會輕易進監獄的。焦影不知道韋小姐是希望他起訴，還是不同意這樣做。為什麼她自己始終把郭老闆與墮落、邪惡等同，而他使用「流氓」這個詞的時候，她卻為郭老闆憤憤不平？焦影感到韋小姐是那麼難以捉摸，閃爍不定。「謝謝你。」韋小姐嚴肅而誠懇地說。「你希望我起訴他？」「應該起訴。」「為什麼？」「犯罪就應該受到制裁。」「你知道，」焦影說，「他殺了人也不會受到制裁的。」「他是有這個能量。但有一種制裁是無形的。增加他的壓力，讓他耗費精力、時間，這也是一種制裁。實際上，最公證的制裁永遠在上帝那兒。」這已觸及她的研究課題。在若干年若干年後，也許是2010年，2020年，在焦影埋頭創作《拉登傳》的時候，韋小姐已經榮獲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她的研究專著已被介紹到中國，焦影正是從她的研究成果中獲取潮水般的靈感，在對拉登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卻把《拉登傳》寫得遊刃有餘。那一年在給韋小姐提名的獎項上引發了一場「諾貝爾之戰」，那就是到底是讓她獲醫學獎提名還是和平獎提名，對此那些專家院士們爭論不休、莫衷一是，直到最後時刻才一錘定音。「醫學」與「和平」糾纏在一起，這本身就是人類社會對自我認識的重大突破。只是當年我們的故事中的焦影對根據未來電視劇的要求而虛構和篡改的韋小姐的用心一無所知，他認為韋小姐僅僅是出於本能的伸張正義的精神需求才要求他起訴郭大明。他不知道，郭大明毀滅了，她的「哥德巴赫猜想」就破譯了。舊稿中散落了一頁，補記如下：韋小姐最後一次來醫院看他時，拎來一隻塑料袋。她從裡面拿出全套麥當勞快餐：巨無霸、麥香魚、雙層吉士、漢堡包、炸薯條和可可奶。「你妻子知道我送『麥當勞』給你會吃醋的。趁她沒來，快點吃了吧。」韋小姐開玩笑地說。焦影沒有使用塑料餐具，用手把麥香魚往嘴裡塞，嘟著嘴說：「你那天幹嗎說我在為郭大明說話？」「因為你在為墮落與邪惡辯護。」「這不公平。我僅僅是就一般而言，沒有其他意思。」焦影替自己打圓場。韋小姐笑了，她的皓齒煞是整齊潔白。她應當給「冷酸靈」牙膏去拍廣告。焦影想。「過幾天，我要和張達去一趟山東，為那部電視片拉廣告。」韋小姐猛然想起了這件事，便告訴了焦影。「幹嗎還要替那個流氓賣命？」「我在做一件我樂意做的事，不存在什麼為流氓賣命的事。」焦影見自己引起了韋小姐的不快，多少有些慌亂，忙不迭地說：「唉，我這是說走了嘴，對不起，讓你不高興。其實……唉，怎麼說呢，我對你……充滿好感。」後面幾句話，他變得結結巴巴的了。顯然，關於「好感」，作者已重複了，上一頁中的「好感」是硬加上去的，顛三倒四而又順其自然，於是我又學會了寫作，我又能夠拿筆，這是多麼令人鼓舞的事情，在這北京郊外的晚上。——我曾以《北京郊外的晚上》為題寫過一篇散文。  [返]